[2004-12-28] 百家廊:一人牽動萬人心——思黃霑 放大圖片
人生難得一知己,只恨酒少不足醉。
黃安源
十二月五日下午,跑馬地大球場舉行「黃霑博士追思會」。
在蕭蕭秋風中,落葉及白花伴著徐日勤深沉飄盪的琴音,為我演奏黃霑的歌更添一份悲愁,琴聲寄托著全場二萬顆傷痛心靈的哀思,為香港的一代巨星—黃霑先生送行……
熱愛中華 文字間輕舞飛揚
我一向不善交際,孤陋寡聞,對中樂圈之外的事較少關注,對香港達官貴人,名流明星鮮有所知,難以對號。
對黃霑先生的首次印象,源自他八三年在明報專欄中以《未來大師》為題,評論我八歲的兒子黃晨達,參加香港管弦樂團在紅館舉行的「白金巨星音樂盛會」的籌款演出。文中對小兒的臨場表現、樂感、天賦給予充分肯定,字裡行間飛揚著他對中國音樂文化的熱愛、提攜後進的熱忱和發掘人才的喜悅。
數年後,在錄音室我與黃霑先生首次見面,大概有緣,加上黃霑具備一種天賦的廣結人緣的親和力,使我們一見如故。他的敏捷思維、博學多才,熱情豪爽及他那雄雞啼鳴般的笑聲給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後來我提起他為小兒寫樂評之事,他恍然大悟,即刻要見晨達,無奈當時小兒正在北京中央音院學習,故見面推遲了一年有多。
黃霑先生長我幾歲,我慣以霑兄稱之。我們的交往算得上是君子之交。除了錄音,我們大多數的相聚皆屬即興或偶然。有時深夜突然電話響,霑兄說要來家裡坐坐,片刻間,未見其人,已先聞其聲飄然而至,間中手裡還拈著一瓶白蘭地,就像回自己家一樣;沒有客套寒暄,想說甚麼就說甚麼,要做甚麼就做甚麼,他的至性真情給我留下很多溫馨快樂的回憶。霑兄喜歡聽我拉琴,對我收藏的各種胡琴很有興趣,而我更喜歡聽他講故事。我們的交談大多離不開音樂,包括看法上的分歧。送給他的CD,聽過之後他定會發表評論。有時霑兄會來電話大抒其博覽縱聞之感慨,滔滔不絕之餘再約我去灣仔的飯局中繼續……
錄音室內 盡展即興才華
我和黃霑兄更多的是電傳往來,凡我發去的電傳必獲回覆,而且大多非常及時,極少拖欠。霑兄寫電傳慣用自己設計的直書式專用信箋,以毛筆書寫,字體大氣工整,絕對認真之極,筆風酷似專欄中之短文。最後一次互通電傳是今年九月底,邀請他出席北京愛樂交響樂團在港舉行的中秋音樂會,當時尚不知黃霑兄病情已經惡化,但我依然即時收到不能赴約的回覆,一如過往般認真灑脫。可惜的是他給我大部分電傳稿件均未留存。
黃霑兄不僅對中國音樂興趣濃厚,且對一切他不知不熟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如內地樂界狀況、音樂學院的學制及訓練、內地與香港兩地音樂發展之比較、大至民樂團制式的爭議乃至小提琴與胡琴名曲的賞析等,總有講不完的話題,無時不體現出他永無止境的好學精神及求知欲望。
黃霑兄寫的歌曲或電影配樂中所用的胡琴,多數由我錄音。他為電影配樂時,常要我帶上三五支不同種類的胡琴,在不同性格及音色的胡琴中找尋靈感。通常去到錄音室他還沒寫出樂譜,有一次我為他通宵錄音,其實真正錄音的時間不超過兩小時,其它時間他讓我睡覺,等待他的靈感。
他的靈感常常來自即興的瞬間,他很希望我可以擺脫樂譜的約束,按照他指定的音樂情緒即性演奏(如此亦可省卻寫譜的麻煩),而我卻恰恰缺乏這種能力,因為長期的樂團工作,已養成看譜演奏的習慣。為此,被霑兄多次笑談中挪揄,正是這樣,令我日後在即興演奏方面得以留意改善,而黃霑先生在寫譜上更有長足的進步。
袖中豪氣 友天下賢士
首次為霑兄錄音,他竟付給我一張空白支票,十分認真地說:「我不了解行情,你自己填銀碼,莫少寫就行了」。我無論如何不收支票,告訴他我的錄音收費標準是六百元一小時(行情乃一小時三百元),最終霑兄堅持以八百元一小時結算,就像法官宣判,不容半點推讓,還戲言:「你一個鐘應該一千元,給你八百,我還賺二百元呢。」
黃霑兄對朋友的豪氣,贏得朋友遍天下,但他的不善理財,導致他投資失利並欠下巨債,幸好Winnie的出現才逐漸並徹底改變了黃霑兄的窘況。記得一次見面中,他興奮地告訴我:「我已還清所有欠債,現在開始為自己賺錢了」,這句話聽來輕鬆,但其中之艱辛不為外人所知,由欠債千萬到千萬身家,談何容易!Winnie無疑居功至首。
我與小兒晨達的胡琴演奏會,霑兄必送上大花籃。得空時,不但親臨捧場,還相邀好友劉兆銘、劉松仁等助興,盡興處霑兄還會大叫「安哥」。我始終不太習慣讓朋友破費送花籃這種排場,故私下相勸:「花籃下不為例」,霑兄每次點頭笑允,但演奏會上還是見到黃霑署名的大花籃,次次都有不同的新穎賀辭。
去年底我在香港大公報文化版發表了一篇《關於〈二泉映月〉獨奏樂器的介定及名稱之探討》的學術性文章,這樣的文章圈外人很難有興趣,圈內人能走馬觀花式瀏覽已屬難得,而黃霑兄卻仔細看過文章後給我電話,對我的立論及論據大表支持,其後在東周刊「霑叔睇名人」專欄中以《胡琴藝術大師》為題,文中對拙文不乏引述,令我十分詫異和感動。
談笑間 壯志才學盈懷
我與黃霑兄最後一次相聚已是年前的事,當晚由霑兄開車接送我兩夫婦在跑馬地的松竹樓打邊爐。到了這年紀,話題大多圍繞身體的保健,Winnie慣常少開口,只是含情微笑地凝視霑兄高談闊論,從她的眼神裡可以看到她對霑兄的摯愛深情,這種情與愛,無可裝扮、掩飾,也無需表白,一切盡在不言中。經歷過與死神的搏鬥,席間的黃霑兄依然故我,吞江吐海,談笑風生,誰能相信,具有如此頑強生命力的黃霑兄轉瞬間突然不辭而別,一笑而去……
霑兄與我尚有一鮮為人知的心願未了,那便是十多年前,我為他的《四大美人》專輯錄音期間,黃霑兄許下諾言:要為我寫一首集古典、流行、爵士、前衛於一身的現代二胡協奏曲,還數次向我提出簽約以作實,而我以一個「信」字替代簽約。直到松竹樓小聚之夜,他還提起這十多年前未了的心願,說一定要寫,不過要準備相當多的素材,還需要做很多功夫……
我一生中所見,博學多才且好學不倦,涉獵深廣且成就顯赫;至情至性且慈心仁厚,聰慧豁達且精力過人者,唯黃霑先生是也。
黃霑先生的才華及成就,香港歷史上ONLY ONE!
他是我們香港人的驕傲,也是全球華人的驕傲!
雖然黃霑先生留下眾多未了心願,但他的敢字精神,豪情壯志和永不消失的活力,將永遠鼓舞激勵著獅子山下的人們,共同創造香港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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