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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族冠飾今日看來仍十分嫵媚。
陳煒舜 台灣佛光大學講師
棲息在東山上的飛鳥
長嶺上的檀木魚狗
棲息在沙崗上的橡木獾
四丈半的蛇
四丈半的蟒
棲息在石窟、鐵關中的彪虎與獾熊
在山上盤旋的金脊鳥鴒
在海上盤旋的銀脊鳥鴒
飛翔的鷂、領頭的鷹
花斑的大鵰、地下的醜鬼
快快飛啊，飛進城來
用力抓吧，裝在金香爐裡
背著來吧，扣在銀香爐裡
拿著來吧，用肩膀的力量
扛著來吧
——《尼山薩滿傳》
滿人失落的文化
從先秦的肅慎、宋元的女真到明清的滿洲，這個漁獵民族的性格，是整個大東北的化身：白山是他的額頭，黑水是他的手臂，黑土地是他的胸襟，白樺林是他的城府。如果蒙古是大漠上揚拂的白草，滿洲則是白山頂泓深的天池。滿洲人的血液裡，有著獵人的決斷，也有著漁者的耐心。決斷是弘博，也是殘狠；耐心是寬容，也是謀算。當多爾珯屠刀上的鮮血染紅了揚州和嘉定的天空，另一邊廂，金鑾殿上的紅燭卻和新科進士們的紅頂相映生輝。多少人因拒絕削髮而身首異處，而畫像中的乾隆帝卻穿上了褒衣博帶的服裝。終於，在三百六十年的拉鋸中，滿洲人失落了他們的語言、文字、音樂、服飾，乃至習俗。
曲風蒼涼沉鬱
中國的少數民族，多以能歌善舞著稱。蒙古的蒼涼深沉、維吾爾的熱情歡悅、藏族的空靈平和、苗瑤的粗獷清新，都使人一聞難忘。然而提起滿洲音樂，卻教人茫然霧中。有人覺得，滿洲、蒙古這些北地邊陲民族的音樂相差無幾。不錯，蒙、滿的音樂都有一縷闊大的英雄氣貫穿其間。但是，蒙古人單純，他們的音樂如成吉思汗鵰弓上待發的羽箭。滿洲人深刻，他們的音樂像努爾哈赤皇冠上圓潤的東珠。你聽蒙古的《嘎達梅林》、《森吉德瑪》、《小黃鸝鳥》，那種八度音的跳躍，配合馬頭琴嘶啞的絃音，就是蒼涼沉鬱的徹底展露。而滿洲旁支赫哲人的《烏蘇里船歌》、《大頂子山》等，那縷英雄氣並非羽箭式地直干雲霄，而是時而上翔、時而俯衝、時而平飛、時而往還——真所謂「長太息兮將上，心低迴兮顧懷」。然而，隨著清朝的建立，滿洲音樂卻一絲絲地融化在中原的漢族音樂之中，幾乎不留一點痕跡。清亡後，故宮中大量的樂譜已經塵封多年；當代蒐集的滿族民歌寥若晨星，又不顯於世。因此，每當找到相關資料，我都會欣喜若狂。記得有次，將清代國歌《鞏金甌》的曲譜傳給朋友閱覽。她聽了，說：「怎麼像搖籃曲一樣？」她的論斷，使我想起了一首近代的滿洲搖籃曲：
悠悠扎，悠悠扎，額娘的珠子睡覺吧
白樺樹皮啊，做搖籃，巴布扎
狼來了，虎來了，猇子來了都不怕
白山上生啊，黑水裡長，巴布扎
長大了要學那巴圖魯阿瑪，巴布扎
悠悠扎，悠悠扎，額娘的珠子睡覺吧
對比之下，《鞏金甌》和《悠悠扎》果然有著一點共性——迴環盤旋的韻味。這種迴環盤旋，不是南國煙水中絲絲擴散的漪漣，而是在高山大海上金鶺鴒、銀脊鳥鴒的雙翅劃出的曲線，是《烏蘇里船歌》、《大頂子山》的「長太息兮將上，心低迴兮顧懷」。其盤旋、其蘊藉，就是滿洲那深刻的城府在音樂上的體現。正是這份深刻，曾使金源成為文化最昌盛的北朝，更使漢人對清宮牌匾上夭矯的滿文習以為常
深沉氣質令人著迷
這份深刻呈現在男性身上，是努爾哈赤的沉鬱大度、康熙帝的不苟言笑、納蘭容若的婉轉自抑。那麼，在女性身上呢？大概是尼山薩滿的從容風度吧。相傳在遙遠的年代，東北的一條村莊中，有位年老而富裕的員外。他的獨子色爾古代．費揚古十五歲那年在橫欄山打獵喪生。為了令愛子起死回生，員外四處訪求高明的薩滿。當他見到一位晾著衣服、吸著水煙的青年女子時，還不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尼山薩滿。每開卷讀到此段，就不禁想像這位薩滿格格的樣子：瘦削的身段上套著好像褪了色的水紅衣服，略高的髮髻，臉形修長，柳葉一樣的眼睛，皮膚白皙得見不到一絲血色。這個女人並不很漂亮，卻饒有韻致。尤其是她擺弄著水煙筒的時候，透出一種蘊藉的丰姿。營救費揚古的途中，尼山穿著華縟閃亮的服裝，手搖鈴鼓，在迷狂中唱出一首又一首的神歌：「Eikule Yekule」、「Hailambi Shulembi」、「Hoge Yabage」、「Kerani Kerani」……
誦讀著鏗鏘悠揚的滿語，那早已消亡的旋律彷彿也重現於舌尖。但現在，當滿語中所有的動詞漸漸都屈折為過去時態，我們只有在遺留的薩滿音樂片段裡，從那抑揚勻淳、「空齊空齊」的鼓聲中，聆聽、想像和重構這個民族的寬廣與深刻。
編輯按：本文中的詩歌，原文皆是滿文。由作者陳煒舜譯作漢文，並加以闡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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