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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華昌
金秋時節，充和先生在蘇州張家老宅小住，重溫兒時的夢，大過拍曲癮。出於仰慕，筆者專事拜訪，得緣一睹先生的風釆，更有幸的是耳聞目睹了先生拍曲之趣。
《驚夢》驚四座
秋陽鋪滿花木扶疏的張氏小院，丹桂的餘香時而蕩來。充和先生身著敞領深紫色的絨衫，老藍印花襯衣領舒展在外，古典大方，黑白相間的髮髻高高的挽起。笛師姜先生準點攜笛前來，於一杯清茶前，攤開他厚厚的《俞粟曲譜》；充和旋去臥室捧出一摞玲瓏精緻的摺疊式工尺譜。細長的小冊頁，紫色布面，簽題上書著《驚夢》、《刺虎》和《昆曲集錦》，內文是她工整的小楷，雋秀疏朗，彰顯非凡的書法功底。唱詞右側間有紅筆標注的工尺譜，那分明是幅別具意味的書法長卷。選目當然是充和最拿手的絕活《驚夢》：「卻原來亷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殘垣……」先生一亮嗓，曲驚四座！她九一高齡，但嗓音清脆悅耳，那悠揚、那纏綿、那婉轉、那深情在屋內回蕩繚繞。充和先生是坐在藤椅上唱的。身姿悠閒，雙腿相架，右足懸空，手持工尺譜，雙目時而一瞥唱詞，時而矚視遠方，唱到動情處右手伴著音律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畫出優美的弧線，身子也隨著旋律自由地搖晃，那懸著的右足也和著節拍或疾或徐微微地旋動……儘管身側有人在拍照、走動，她全然不覺，身心沉醉在劇情中，那種神態是對「物我兩忘」一詞最帖切的箋注。她一氣唱了足足一小時。喝口水潤潤嗓子，服了次藥。繼續。
《刺虎》引出曲人曲事
《刺虎》一曲未了，笛聲嘎然而止！姜先生發現他倆的曲譜有異，便索去充和手上的曲譜自唱了一下，試奏了兩遍，說：「這一句我們的本子錯了，你那個抄本是對的。」充和謙然一笑：「過去的老藝人大多不識字，跟著師傅學唱，往往產生望文生義的錯誤，」繼而又說：「不過，我這個也不一定準。」姜先生也幽默；「你的譜子是原汁原味，是傳字輩的，正版；我的這個七傳八傳，是錯版。」
不經意中，話題便集中到曲人曲事上來。
充和說：「我小時候唱的曲子多，工尺譜抄不及，就請一位老私塾先生抄，抄一折曲子五毛錢，我請老先生抄了一百折，才五十塊錢，真辛苦。」
老人十分健談。她說她打算寫一本書叫《曲人曲事》。笛師便請她講一個曲迷的故事。
曲迷把唱詞寫入公文
充和說：「抗戰時在重慶，我認識一個曲迷叫杜岑。他是四川省政府秘書，他一邊批公文，一邊哼曲。他把批好的公文交給科長，科長看了後，急匆匆地跑來說：『杜秘書，此話怎講？』杜秘書一看，傻了！天啦，不經意中他把《長生殿•聞鈴》中的一段唱詞夾抄進去；而那唱詞恰恰是『自悔倉皇負了卿，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科長以為他談女朋友出了問題，想不開要做糊塗事呢。充和用的是四川話表述，並輔以手勢與眼神，精彩之極，逗得在座的聽眾都大笑不已。又說：「文革中紅衛兵抄家，抄出他寫的工尺譜，認為那是特務用的『密電碼』，吃了不少苦頭。」
這時，蘇州昆曲博物館的易小珠女士前來，繼續向充和徵集她收藏的昆曲實物，抄寫的工尺譜、演出的服飾道具之類。充和說：「我有兩本曲譜都被中央大學資料室徵集去了。我還保存一件斗篷，真的捨不得。」後來，她終卻於易女士的殷殷之情，欣然答應了，還表示為博物館提供抄本工尺譜。
昆曲自有後來人
閒聊中，大家都慨嘆昆曲的振興比較艱難。小青年追星，都追影視歌壇大明星，很少有人有閒情唱昆曲了。充和先生很有信心，說昆曲是百戲之祖，現又列入世界保護的非物質的人類遺產，不會失傳的。
筆者也堅信。我來拜訪充和先生時，在九如巷附近一家小花店買鮮花，售花小姐聽說我是送給唱昆曲的張充和老太太的，她十分興奮，說她也很喜歡聽昆曲，主動幫我捧著鮮花一直送到張家老宅門口，目的是想讓我帶她見一見充和先生。
昆曲自有後來人。 （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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