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18] 美國的聲音亞瑟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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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　磬

　當代美國聲譽最隆的一位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於上周五（二月十一日）去世，享年八十九歲。

　他的劇作在美國家傳戶曉。他曾打趣說：很多孩子發現他還在世的時候都很意外。這除了因為得享高壽，也因為他描述美國社會入木三分，達至經典的地位，而至今仍然有普世的意義。

　亞瑟米勒是一個女性服裝製造商人之子，是當時眾多猶太移民之一，生活無憂。

　可惜他出世不久就遇上二十年代的大蕭條，家道突然中落，他在求學時就要到貨倉打工賺錢。這樣的童年經驗對他的作品影響深遠。

《推銷員之死》刺破美國夢

　大蕭條對美國的衝擊，比九七年的金融風暴對香港的影響更大。在這以前，西部的淘金熱以來，美國資源豐富，年青的社會相對古老的歐洲與落後的亞非，是個充滿機遇的地方。「美國夢」──美國社會的靈魂──就如「香港一定得」的信念，就如黃霑的名言：這世上沒有懷才不遇。如果不出頭，是閣下個人的問題。要成功，是大有方向可循，加上奮勇向前，你終會成為百萬富翁。成功掌握在自己手中，每個成功人士都是靠實力打拚出來，這是整個社會的集體的夢。

　而大蕭條中，很多循這條路走了一輩子的人面臨比別人更慘痛的失敗，過去的成功目標一下子幻滅。

　正如很多同代人，大蕭條的經歷令亞瑟米勒變得政治化，對於資本主義下的災難、社會慘況，使他在思想上向左翼靠攏，質疑資本家的社會責任心。成名作《我的諸子》（All My Sons）就是探討一個向美國空軍提供次貨軍用零件製造商的悲劇。

　當然，談到對美式生活的反思，首推其代表作一九四九年的《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劇中主角威利是一個年老的流動推銷員，其職業代表著一種美國式的令人陶醉的成功之道：努力迎合他人，建立關係，自然會成功，成為受大家尊敬的人。他的悲劇，正揭示了「美國夢」的幻滅，錯誤的期望引致無可逃避的悲慘收場。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時有一種共識，美國劇場分為兩種主要風格：契訶夫式與易卜生式。前者全是氣氛、複雜的心理與敏感的感覺；而後者則是充滿道德問題、社會責任與社群互動。

　根據這樣的分野，亞瑟米勒屬於後者，相對於田納西威廉斯（《慾望號街車》作者），呈現出來的主要不是山雨欲來的心情，而是逼人的生活問題。但《慾》的主角與威利的悲劇同是一個製造幻象的社會中一些人的錯誤夢想所導致。

《靈慾劫》表露人性醜惡

　一九五三年的《靈慾劫》(The Crucible)是亞瑟米勒人生一大里程碑，也是最為劇場以外的觀眾熟悉的作品，除了是美國高中的教材，也在一九九六年改編成電影《妒焰飛灰》，由雲露娜維達與丹尼爾．戴路易斯主演。

　《靈慾劫》改篇自一六九二年沙林巫師案，諷喻他親身經歷的美國麥卡錫時代對共產黨員的迫害及株連。

　劇中，幾名女孩因貪玩而在森林裡玩巫術，被發現後為了自保而誣告他人；社區中的各成員或因妒忌，或因舊怨，或僅因怕事，紛紛出賣他人以在法官前保命。到後來形勢發展至最德高望重的人也被牽連，人性的醜惡表露無遺，相反情操高貴，拒絕同流合污，只會被險惡世界所摧毀，難逃一死。

　亞瑟米勒本人身為同情左翼思想的成名文藝分子，受到HUAC（House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眾議院非美活動委員會)的問話，但他拒絕供出一個共產黨組織與其成員的名字。對於極權之下呈現的人性有親身體會。

　相反，曾是亞瑟米勒的親密拍檔、為他導演《靈慾劫》與《推銷員之死》的另一劇場名導伊力卡山（Elia Kazan），則採取合作態度，供出一堆名字，換來個人的自由。他後來在自傳中稱，那是作為一個美國公民的責任，並且不值得「僅為不說出一些路人皆知的名字」而犧牲。

　但供與不供，卻又不只是知與不知，而是政府會有借口去指控那些被點名的人。

　伊力卡山沒有直接出賣他人，卻是拒絕承擔道義上的責任，在一個人與人之間關係如此密切的圈子之中，如此自私是不可接受的。這亦活現了《靈慾劫》所刻劃的人性，一些小罪惡在險惡世界中造成悲劇，而害你的人往往近在身邊；亞瑟米勒自己作為有意識、有良知的人，身體力行，自願背上道義的包袱。

《花田錯》預言夢露之死

　一九六一年的《花田錯》是亞瑟米勒第一個電影劇本，為的是他的第三任妻子性感女神瑪莉蓮夢露，也是她在一九六二年自殺前的最後一部電影。

　劇中夢露的角色面臨個體與社會的矛盾，性格分裂，最後自殺了。那可是米勒作為她丈夫的觀察？藝術作品與真實人生的呼應，最終變作事實，寓言式的作品，再一次呈現一些人物在一些社會狀態之中的悲劇。

　晚年的亞瑟米勒，創作依然，但光芒總被前作所掩蓋，他漸變成一個劇壇的長輩，藝術家良心的代表。一如少作緊貼二十世紀的幾件大事：大蕭條、種族滅絕、麥卡錫年代的白色恐怖、冷戰，他後來多用影響力去評論，去為劇場爭取自由與空間，例如國家應如古希臘般資助舞台創作。

是非功過　後人評說

　在亞瑟米勒去世之後，很多生前朋友都撰文回憶與他的親身接觸。

　很多人都難忘他在劇作中呈現堅定原則之外，還有著平易可親的一面。他對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則。英國的社會評論家Melvyn Bragg（South Bank Show主持）指他不是一個理念先行的人，但是很有原則。

　他對自己作品的信心與執著是顯而易見的。《妒焰飛灰》的導演尼古拉斯就記得，初初合作時亞瑟米勒對他不太信任，因為很多人都不接受原作冷硬的語言。但當他發現出身英國舞台的導演完全接受其風格時，就完全釋然了，變得非常愉快，非常合作。

　但與此同時，米勒對同行與後輩又是非常支持的，甚至對意欲挑戰《推銷員之死》的《大亨遊戲》也推崇備至，又同時很樂意將兩者互相比較。

　也許是對真理恰當的堅持，讓他既得撐住外界的壓力，而又不自閉脫節，在屢遭衝擊、左右角力的當代美國中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