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19] 百家廊：「文學創作」教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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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燕青認為文學創作的確能「教」。

胡燕青

　「文學創作」可以教嗎？有人認為不可，理由如下：一，好語文是文學創作的先決條件，目下學生語文水平偏低，怎能創作？二，文學是藝術，藝術天份是天生的，沒有這種才華或性向，老師就只能徒勞了。三，文學創作建基於人生經歷，學生拿什麼來寫？就是寫了，內容空泛。產品質量低，就是「不可教」的證明。

　「可教」、「不可教」，只是相對的說法。相對於急救學、化學或地質學等科目，「文學創作」的教學效果也許不明顯。可相對於語文科目呢？假設學生的學習動力一樣，提高其文藝創作能力，比提升其語文能力容易得多了。

良好教學啟動創作密碼

　高水平語文是優秀作品的必然特色，卻不是所有文學創作的先決條件。評價文學創作只從語文角度出發是不對的。其實，只要有高小的文字水平，就可以進行文學創作。

　藝術天份固然是「天生」的。但這不是說某人的秉賦達到100分的水平，另一人則連一點能力都沒有，拿0分。我深信，才華就好像我們存在銀行裡的錢，創作時拿出來用的只佔小量。有一萬元的，可以用十元，有三千元的，也可以提取十元——或一千元、二千元來買東西。要學生達到某種創作水平是不難的，優秀的老師是他們的提款卡；良好的教學方法則是密碼。

　人生的任何經驗都值得尊重。深度是好作品的優點之一。可是，敏銳的觀察、鮮明的形象、真摯的感情、新鮮的視角、未經污染的童心，同樣可以成就出眾的作品。生活中任何事物都可以入文，只要我們安靜下來細緻地思索、感受生命的種種細節，作品就能感人。老成的托爾斯泰寫法俄戰爭，固然動人心魄；天真的韓愈蹲在小水盆前玩耍，也深得我心。

　文學創作是可以教的；教得其法，效果好得遠超乎我們想像。

培養學生ACE能力

　創作是輸出的過程。無論輸出甚麼，都須要先輸入，讓學生有機會吸收營養，充分成長。因此，我嘗試訂立「欣賞——創造——精進」教學目標，培養學生的ACE能力:

（一）A－欣賞能力（The Power to Appreciate）

　欣賞能力，此處非指「感知」作品優勢，或套用理論框架的能力。這裡說的主要是誠懇的文本解讀，同理心（對作家、對作品中人物）的建立，品味的尋索，創作手法以及語文運用等幾個向度。

　中文教學上常用的「六何分析法」的探索對象多是資料。誰寫的？寫誰的？在甚麼情況下寫的？主題是甚麼？背景是甚麼年代、甚麼地方？作者用了哪些修辭方式？考試時，我們還要求特別背誦這些「資料」。

　文學創作課程要問的不大一樣：這個作品到底是怎樣創作出來的？如果不寫這些細節，它會損失甚麼？如果我是主人公，我會看見/聽見/觸摸到/聯想到甚麼？面對這樣的遭遇，我會怎樣反應？作者的人生，主角的人生和我（作為讀者）的人生怎樣彼此結合或背離？這個隱喻很爛、還是很新鮮？很自然、還是很造作？很合宜、還是很勉強？我思考作者的思考過程時，怎樣啟動自己的創作？

（二）C－創作能力（The Power to Create）

　作文和創作是有分別的。作文是運用語文的過程，旨在提升語文能力。在這個層面上，只要文字能夠達意表情就好，因為語文既是寫作的工具，也是寫作的目的。評改作文以語文為焦點，無可厚非。

　創作，則是運用已得的語文創造藝術品。所以，教學上注重培養「創作能力」。「創作」，可指比別人深入的思考，可指語文的鮮活程度，可以指更大的美學眼界，可指嶄新的觀物角度，可指出眾的品味，可指創新的文學形式。簡單地說，我們要求學生有能力打造新鮮的世界，塑造可感的生命，並且和主人公一起活著。這都不是單靠「文從字順」或「結構完整」（我們用得最濫的評語）能夠成就的。

（三）E－精進能力（The Power to Excel）

　任何事要做得好，都須精益求精。但是，如果沒有這種能力，「創作」根本就做不成，而非做不好。馬虎的「創作」，唯一的下場就是「平庸」，這就夠把「創作」的名號扯下馬來了。

　「創作」這回事需要極大的「反平庸意識」。「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自我要求，「別人寫過的我不寫」的審查機制，「我能夠寫得更好」的高度自信，「寫不好、不交稿」的完美主義——追求卓越的精神，是真正從事創作的人基本的態度。

PIE教學法引發思維

　以往我在不同場合與同工分享過創作教學的經驗。簡單來說，尋找題材靈感，可試用九種思維策略（射門法、五官法、換位法、追蹤法、點貨法、拾荒法、「拗頸」法、思覺法和盲婚法）；下筆寫作，則試行六條實踐進路（焦點仿作進路、實物刺激進路、謀殺結論進路、萬物切入進路、意象建構進路、文類互換進路），此不贅說。課堂分布方面，我建議採用PIE教學設計：

P－重複練習（Practice）

　課堂內外，我都鼓勵學生多做寫作的練習——課堂上，在指定的時段內迅速地寫、胡亂地寫，務求發揮個人意念流暢力，或試驗思維策略的用處。在家也須勤寫，因為寫作的「量」是「質」的基礎。長短創作須交替完成。

I－交流切磋（Interaction）

　交流切磋既指師生之間的交流，也指同學之間的切磋。收到作業，我只瀏覽而不批改，但必於一周內以小組的形式跟同學「精讀」其作品。學生修改的時間只有一晚。經驗告訴我，這一晚發揮的力量，不可思議，同學的進步大得驚人。第二稿評分，接著的雙節課上，我會讓同學都拿到全班的作品複印本，然後把同學分成四/五人小組。他們須透徹地討論組內同學作品的優劣，投票選出小組首名，向全班作數分鐘的推介。這個過程很重要，同學的作品，往往是最優秀的教材、最強大的動力。名家在前太遠，後學望塵莫及；同學卻是可以企及的對象；無論出於好奇還是比較心理，學生對同學的作品，總是最感興趣的。

E－擴大視野（Exposure）

　多閱讀經典或典型的作品，當然是「文學創作」課程不可或缺的活動。有時我會把經典故事說得動聽，但故意讓它缺了尾巴。過了三天，就有學生來告訴我，她已經把整本《傲慢與偏見》「追看」完了。我們的課是中文創作課，但也會用英語教材（例如短詩、短文）、古典教材（例如唐詩），甚至翻譯文字。越過文化差異、時空距離的雲層，我們總能在文學的高空上分享同一藍天，發現共同特質。一次，我拿了一首英文短詩的兩個中譯本來對讀，讓同學們評比。討論過後，大家已完全了解作品的優勢，不必由老師來教導了。

　文學創作是可以教的，許多老師都有經驗，且都已經發展出有效方法。我不過在拋磚引玉。敬請各位前線老師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