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02] 亦有可聞：羅貫中不是《三國演義》的作者？

　■黎必信

　中國古典小說長期受文人歧視，視為「街談巷語，道聽塗說」之「小道」，而文人亦多以創作小說為恥，每於作品題署難以辨識的名號或偽託假名，致令很多出色的小說作者流於無考，即名著亦不例外。四大名著以《三國演義》著作權歸羅貫中爭議較少，但仍存在不少可以商榷的地方。

綜合史實與傳說的「編者」

　《三國演義》成書於元末明初，但三國故事的流傳卻可溯源於千載以前。據南朝宋代裴松之注《三國志》所引如《英雄記》、《華陽國志》諸書已詳錄三國故事，《世說新語》亦收近七十則三國人物的故事。至唐宋說書興起，有取三國史事為題材者，今存唐代《四分律鈔批》已可見「死諸葛走生仲達」之故事記錄，而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則早在北宋汴京已有「說三分」的專門藝人，其時之說書底本《三國志平話》今仍存世，再加上元代已考知約六十一種三國為題材的雜劇，可知早在羅貫中「創作」之先，三國故事已廣泛傳播。羅貫中手稿今已無法考實，但目前所見之明刊本《三國志通俗演義》卷端多題署「晉平陽侯陳壽史傳，後學羅本貫中編次」(筆者按：陳壽實非平陽侯，此處概從明刊本之題署引錄)，大概刊刻者仍以著作權歸於詳細記錄三國史事的陳壽，而視羅貫中為將三國史事與民間傳說等材料作綜合整理的「編者」。胡適〈《三國志演義》序〉有云：「《三國志演義》不是一個人作的，乃是五百年的演義家的共同作品」，此言有理。

身世懸疑待解

　《三國志平話》為羅貫中提供了敘述結構的範式，而具體情節亦從史實及民間說唱材料的積澱得到充實，我們不能否定羅貫中在《三國》流變史上的重要地位，至少他將前代零碎的材料組織起來，也將史書的三國史事轉換成「通俗化」的敘述，但若以著作權相許，則難免「名不副實」。況羅貫中是否真有其人？其活動於甚麼年代？迄今仍無定案。羅貫中生平如很多小說家般湮沒無聞，有說其本名羅本，待考。今存題署羅貫中之小說除《三國》外尚有《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義》、《三遂平妖傳》甚至《水滸傳》等。目前所見羅貫中最為完整之記錄出於賈仲明《錄鬼簿續編》，其中言及「羅貫中，太原人，號湖海散人。與人寡合，樂府、隱語極為清新」，該本另有列舉羅著雜劇三種，今僅存《趙太祖龍虎風雲會》。研究者多據此考其生平，並以《趙寶峰先生集》卷首〈門人祭寶峰先生文〉為輔確定其活動年代，惟兩種材料均無明言羅著《三國》之事。眼下羅貫中生平多屬臆測，單是籍貫已有太原、東原、廬陵、慈溪諸說。在羅貫中生平懸疑未解之際，《三國》作者的問題自然難以坐實。

通行本《三國》非羅氏原本

　明代文獻材料普遍認同《三國》為羅貫中編著，但我們現在接觸的《三國》通行本卻已非羅貫中手筆，而是經過清初毛綸、毛宗崗父子修訂的版本。毛氏父子生活於明末清初，有《琵琶記》評點等存世。現行《三國》很多顯著特點，皆為毛氏所修訂：如《三國》「擁劉貶曹」的傾向得到明顯加強；又如為人熟悉的《三國》卷首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亦為毛氏父子取楊慎詞添補等；除此以外，毛氏父子並對書中文句不通及不符史實之處加以修正，又改訂書中回目及詩詞，提高《三國》的文本價值。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謂毛氏評本的出現使《三國》「一切舊本乃不復行」、解弢《觚庵漫筆》更謂：「《三國演義》一書，其能普及於社會者，不僅文字之力。余謂得力於毛氏之批評」，前者概括毛評本的流傳情況，後者反映毛氏父子批評對讀者閱讀《三國》的助益。可見毛氏父子於《三國》文本的貢獻實不亞於羅貫中，但今人言及《三國》總歸功羅氏，毛氏父子卻湮沒無聞。相對而言，羅貫中來得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