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30] 亦有可聞:朱自清筆下的「蟬聲」之爭 放大圖片
文/焦正安 圖/李慧
「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裡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彩的,是瞌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裡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這是朱自清寫於1927年的《荷塘月色》中的兩句話。
蟬在夜晚真的不叫嗎?
這一名著收入許多散文集和語文教材,文中的每一個句子人們都反覆琢磨過。幾年以後,陳姓讀者給朱寫信,認為「蟬子夜晚是不叫的」。朱好像親耳所聽筆頭自然流瀉出蟬聲句的。他也沒有堅持己見,就詢問身邊的同事,大多數同事贊成陳的看法。他又寫信向昆蟲學家劉崇樂請教。沒有這方面經驗的劉,翻檢了一陣子,抄一段他人言給朱:尋常夜晚,蟬子是不叫的,但有一個月夜自己清楚地聽到它們在叫。綜合三方面(多數同事;昆蟲學家劉;劉抄來的話)意見,朱自清認為蟬在夜晚是不鳴叫的。於是給陳覆信說:《荷塘月色》再版時,準備刪去「樹上的蟬聲」。陳收信後,在《新學生月刊》上發表文章,進一步認定「蟬子夜晚是不叫的」。後來,朱不止一次在月夜聽到蟬聲,也就沒有刪去《荷塘月色》中的「樹上的蟬聲」。以至半個世紀以後,我的老師在課堂上也說:夜晚是沒有蟬鳴聲的,這是作家一時的錯覺。
王安石也有同樣經歷
宋朝大詩人王安石(1021-1086)寫過一首題為《葛溪驛》的七律:「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燈明滅照秋床。病身最覺風露早,歸夢不知山水長。坐感歲時歌慷慨,起看天地色淒涼。鳴蟬更亂行人耳,正抱疏桐葉半黃。」從「漏未央」(漏,古代滴水計時的儀器。「漏未央」即「夜未央」:天還沒有亮)、「風露早」、「起看天地」可以推斷,他是說下半夜蟬鳴。歷代註釋者對「鳴蟬更亂行人耳」句都持懷疑態度。上述陳文,引用了王詩,他也懷疑中的「鳴蟬」句。
宋朝大詞人辛棄疾(1140-1207)寫過一首題為《西江月》的詞。詞中說:「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說的是農村夏夜優美景色。對朱自清、王安石句生疑,當然認為辛棄疾句有誤。
蟬鳴與月光無關,受氣溫影響
我們常見的蟬是蚱蟬,俗稱知了,夏日鳴聲甚大。我和知了是有緣分的。小時候,捉過知了,還到處找知了殼賣錢。有一年的酷暑天,騎自行車沿儀揚運河北岸往東走,上了冬青橋上、揚瓜公路。發現比較寧靜的運河堤上,知了叫得不帶勁,公路邊上的叫聲鋪天蓋地,而運河堤上的樹比公路邊上的成氣候。也許公路上汽車的叫聲大,知了們為了蓋過這些聲音,就使命地叫了。為了檢驗夜晚「蟬鳴」是不是真的,我除了在陽台上聽,還多次下樓到樹叢中去聽,幾年內我在夜晚數十次聽到了蟬鳴。上半夜蟬鳴是真的,而且跟月色(有人認為蟬兒趨光,它在光線充足時鳴叫。這裡指的是日光。朱自清的意思似乎與趨光說接近,但指的是月色)沒有關係,黑夜(漆黑的夜晚)、陰天和小雨天牠們也叫,只是沒有正午叫得歡。蟬鳴與氣溫是有關係的,氣溫很高,夜晚才有蟬鳴。有一天凌晨3點多鐘,我專門下樓,走進樹叢,聽到蟬的叫聲了,只是很弱很間。同事姜君十分肯定地說,他注意聽過的,蟬們上半夜叫,天亮之前也叫。
文化人距離生活太遙遠
了解「蟬聲」之爭的人不多。一般地介紹作家分析作品不需要深入到辨析「蟬聲」句這個程度。《葛溪驛》不是王安石的代表作,也非名著,研讀的人自然不多。辛棄疾的詞倒是名著,但沒有引起爭論,說明人們默認了或者沒有思考過。今天,《荷塘月色》文後沒有對蟬聲句加註,按常規也不需要,那麼,以後可能還會有人懷疑本句的,並連帶懷疑王詩辛詞中的句子。
夜晚鳴蟬是真是假,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很清楚。但他們不在意王詩辛詞和朱自清的散文,也沒有人來向他們請教。夜晚鳴蟬被懷疑千年之久,說明人們識事物需要一個過程,也說明漫不經心的文化人與實際生活的距離是多麼「遙遠」,貼近生活顯得多麼重要。文化人還自以為在「研究」呢,把個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了。研究應該是化複雜為簡單。「夜晚鳴蟬」之類事多矣。普通人早就看出癥結所在,「名人們」還在討論來討論去的事,都屬此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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