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30] 百家廊：雪域，我久違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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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上天下—藏北當雄草原一年一度的「當吉仁」（意為當雄盛大的聚會）賽馬藝術節反映遊牧民俗的傳統。 新華社

馬　力

　經常夢見那些血色黃昏、璀璨星空、蒼茫戈壁綿延草原和千古雪山。偶然還有疾風暴雪飛沙走石及狼嘯馬鳴。可是對於那這片土地上的人及生活卻日見模糊且疏遠了。久違數十載的故鄉，魯薩爾啊魯薩爾，還有塔爾寺，麥秀山，大水橋……還有烈火般的索南，水晶般的加西措精靈似的小哆哆……在樓主的畫裡我隱隱的瞧見他們了，還是那樣悠然？還是那樣蒼涼？還是那樣辛苦和奔放嗎？

簡約生活三不借

　我心底裡的高原，並不是適合人類生活的地方。如果只是生存，在高寒下遊牧，就要簡化，一切，從肉體到靈魂。

　衣服只有一套，老綿羊皮直接縫製的袍子，有條件的外加上一層黑色的平絨，更好一些的用貂皮鑲邊（女性用七彩織錦），裹住裸體，腰間用一根錦帶繫住，白天露一隻胳膊在外面幹活方便，晚上收回去睡覺暖和。腰間掛著藏刀及打狗棒和甩炮，打狗棒就是一扎長帶稜兩指粗的鐵棍一端繫上細細的皮繩，用來對付藏獒，甩炮就是去掉支架的大型彈弓，乓球大的石頭可以甩出二百米精確命中不老實的牛羊。腳上是很多層犛牛皮底的靴子，看看當地人走路的姿勢就不用猜測它的厚重。內衣不是必需的，即使有也是油光發亮你分不清楚甚麼面料男式女式，這之外冬天還要有皮帽子，狐狸皮的船形帽是最好的。那裡風太大太冷，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會帶上口罩，你要看到有人嘴上帶著一個乳罩暴走也不要奇怪，作用是一樣的。

　這一切包括肉體是很少洗的，沒那麼多水，有水也沒那麼多牛糞加熱，能燒熱也沒有那麼大那麼多的容器供洗衣洗澡。一套裝備一年四季晝行夜伏吃喝拉撒睡都是它了，用上N年都不會壞，當地的規矩三不借：馬，袍子，槍，為啥？一刻不能離身又沒多餘的。

　在盛大的場面可以看到帶著巨粗巨大珊瑚珠鏈的男人和背著兩排銀碗的女人，那銀碗上刻著花紋，應該象徵能生能育，這些是貴人，貼身的都是大紅大綠的絲綢。

一碗奶油嘗透草原滋味

　食物有牛羊肉，酥油，炒麵，奶茶，這個有點講究，宰殺的當天是不能食用的，可能是給靈魂留下升天的時間。宰殺時也不放血，而是用麻繩勒住鼻子悶死，不讓血污染草原。肉剁成大塊，涼水一起入鍋，加鹽，水開就出鍋，席地而坐人手一塊肉一把刀，割而食之，足夠豪情。這是大餐，平常主要是糌粑，一碗大麥炒制的麵粉，放一小塊酥油，白糖，曲臘（酥油的副產品），加水用食指慢慢攪勻，然後拇指扣住碗的外沿，四指不斷抓拌炒麵，另一隻手托住碗底順時針旋轉，很快炒麵成了很有粘性的一塊，用手搦成條狀就可以吃了，熱量高得很，一碗頂一天。吃完這個，該喝奶茶了，很濃的牛奶，很粗的伏磚茶加鹽熬製，端上來浮著一層奶油，熱熱的慢慢喝下去，滋生無窮的精氣神，一天勞頓無影無蹤，滿腔愛情胡跑亂撞。

　因為人煙稀少，來的都是客，不用蹭飯證坐地就吃，如果你跟女主人說你三天來吃的都是草（菜的別稱），那會博得最大的同情，弄不好還會專門給漢族的你餃包子（就是包餃子），餡不是剁的，真是用兩把藏刀絞出來，包出來的形狀是餃子重量的三倍不止，十個純肉的餃子下肚，幸福的飽嗝沒完沒了。

遊牧兒女牛糞中成長

　遊牧而言，家就在犛牛背上，夏天在夏窩子緣水而居，冬天在冬窩子隨牛羊遷徙，犛牛背著用犛牛毛織成的麻袋，裡面有犛牛毛編製的帳篷，毛氈，繩索。其它幾麻袋就是鍋碗瓢盆，炒麵，鹽糖，茶葉，酥油，再幾隻牛馱上一些木桿，齊了。沒有犛牛去不了的地方，到一個地方一根木桿就支起帳篷，地上鋪上毛氈，外邊用幾塊石頭架起灶台，圍起羊圈，取出傢伙背來水，OK，開始生活。這些都是女人的勞作，她生火做飯熬茶之外還要領導孩子們擠奶打酥油紡織毛氈撿牛糞，男人放牧歸來吃飽喝足馬不停蹄泡妞去了，漫漫長夜，老幼病殘，左手轉經輪，右手念珠開始做功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繁殖是頭等大事，不管是牛羊還是人，冬窩子就是專用於冬天牧羊的草場，夏天閒著讓草長高長密，除了可以收割草料，冬雪蓋不住的地方可以照樣牧羊，遇到天降大雪羊吃不到草，羊羔吃不上奶，那嚴重了，貸款買來奶粉，小心伺候，不捨晝夜。

　草場更是命根子，自己的糞便都認真掩埋，每次搬家都要恢復草皮，他們遊牧了千百年，你看不到一點垃圾。

　相比之下人就簡單，孩子出生，第一個洗禮就是放到尚有餘溫的牛糞灰燼裡乾爽，再回到母親裹著骯髒但溫暖皮袍的懷裡，母親照常騎馬搬家幹活，等到會爬，用長圍巾拴在帳篷的支柱上，圍巾半徑之內放著食物，就這樣直到母親忙碌完畢才能重溫舊夢。能跑會跳的，於相當長的時間內還是要光屁股的，哪怕是冰天雪地，不過不用擔心，活到這個地步已經具備最強悍的基因，沒有意外都可以成人了。

　這樣的生活所需甚少，牛羊，草地，夠了。草原上的野兔，藏羚，河裡的魚，天空的鳥們因此得救，他們自由自在直到漢民到來。

　藍寶石的天哦純棉的雲，

　祖母綠的草地和流氓人，

　妹妹的肚皮啊象牙的床，

　冬暖夏涼的好地方。

　這是我們學壞時改裝的民歌（原裝的還有更葷的哈），現在看來似乎並不誇張。

「阿卡」時光 終身侍佛

　還有的就是佛了，大大小小的寺廟漫山遍野的經幡、三跪九磕的信徒，我不知道他甚麼時候又是怎樣的完全佔據了這裡的心靈，每一家的收入除了置一些鹽巴炒麵布匹茶葉之外幾乎都捐給了寺廟，幾乎每一個男孩都有一段阿卡（和尚）時光，幾乎每一家都有一個男人終身侍佛，這些就可以撫慰風霜雪夜的疾苦，使心靈歸於平靜？

　有人病了，活佛說去喝阿尼瑪卿雪山下清泉吧，在那棵樹下轉經一切都會好的，於是帶上一些牛羊上路，最後死在那裡，家人沒有怨言，卻堅信逝者得以升天而更加虔誠。

　每有活佛講經，多少萬人跋山涉水而來，男女老少，病的殘的，紮起帳篷都是十里連營，活佛的侍衛策馬揚鞭，使不知覺離群的羊般走錯了腳步的信徒圍攏起來……信徒的臉上謙卑虔誠還透著忘我的莊重，他們要在那裡匍匐很久。活佛講些甚麼我聽不懂，哇啦哇啦的幾天下來報酬豐盛，信徒們將錢裹在哈達裡以接力的方式投向那個專門的帳篷，一陣陣白浪湧過之後就有一座雪山，接著開始摸頂，信徒們莊嚴的低頭領幾根蘆葦和一條紅絲帶，感恩不盡地離去。

　布達拉宮，塔爾寺，拉卜楞寺的朝聖就不用多說。可能嚴酷的自然讓人敬畏，而輪迴裡的地獄更讓人恐懼吧。厭倦了都市的種種，那真是一個絕好的去處，但記著晚去早回。如果一定要認知這些神奇，至少應該住上四季，來年還能存一分矯情有一分陶醉，那……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