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9] 斯土斯人：中國改革永不熄滅的航燈

——紀念顧准九十冥誕

　■高建國

第三篇

　顧准精心翻譯的這段文字，活脫脫就是在提前描繪，將被「四人幫」等人愚弄的「文革」運動：

　憲政民主精神完全缺失，出現一種可怕的「群集」現象，「道德上的限制和文明的思想方法突然消失」，各種職業的人，都「進入某種癲狂狀態，企圖引導他們走向理性論證，只能更加煽起他們的獸性」。而那些「對控制政治戲劇，或在這場戲劇中對買空賣空有興趣的人們」，就愈能改變甚至「創造出人民的意志」。「人民在短期內是可以一步一步被『牽著鼻子』，走到他們真正不想要的某種狀態中去」的。關鍵在於這個社會，能不能健全民主法治。

缺文明猶如缺理性

　可是，未待這部譯著內部出版，顧准便因在各種場合「嘮叨」信陽事件，說明廬山會議批判彭德懷是大錯誤，並因與清華、北大一些學生，進行「出格」的理論探討，在重提階級鬥爭的背景下，於1965年初，被康生再次點名打成「極右派」。

　同時被打倒的，還有顧准的抗日老戰友—受顧准經濟觀點啟發，力倡價值學說的經濟研究所所長孫冶方；受潘漢年「內奸」案牽連的學部委員（院士）、前國家計委副主任駱耕漠；以及在廬山支持彭德懷，而被下放經濟所的前中共總書記張聞天……康生、陳伯達誣衊經濟所「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而張聞天夫人劉英（長征中曾接替鄧小平任中央隊秘書長），卻一針見血地說，這些人被打倒，因為他們超前探索中國改革之道。

身世浮沉雨打萍

　矢志走在探索之路的顧准，早已準備被再次打入另冊。但是，他的愛妻—早年追隨他加入中共的汪璧，卻在高壓下精神崩潰了。在感情上很愛顧准、卻難以理解顧准思想的汪璧，面對又一次覆盆之災不知所措。她經顧准力阻而放棄自殺決定後，被迫提出離婚。1966年春節，顧准強忍滿心哀痛，親自掌勺為妻兒做了最後一頓飯後，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家。雖然「文革」隨即爆發，離婚報告沒有得到民政部門正式批覆，他們自己卻認為已經離婚。顧准從此成為風雪人間一介鰥夫。

　「文革」奪權風暴後，中國陷於大混亂局面。遭受殘酷批鬥的顧准，獲知妻子非但沒有得到造反派諒解，反因不肯揭發「反動」上級、「包庇「反動」丈夫，被開除黨籍，對妻子生出無限同情與擔憂之心。他便在挨鬥之餘，像初戀情人一樣，每周給妻子寫一封噓寒問暖的信，希望見面並恢復關係。這樣的信，顧准一連寫了一年多。可是，汪璧沒有勇氣和顧准見面。她每封信都看，看後焦慮犯難，不知如何回覆。

　1968年4月8日，遭受文革持續迫害，陷入嚴重精神危機的汪璧，再一次被逼迫交代與顧准的「黑關係」，實在有口難辨，萬千傷痛難以化解，在家中服毒身亡，年僅五十四歲。

　可是，失去自由的顧准卻不知妻子已死，又在隔離室給妻子寄去多封情真意切的信。1969年6月—距汪璧棄世一年有餘，蒙在鼓裡的顧准，再次向造反派書面申請：「希望在我的餘生中，有機會照料汪璧晚年的生活……1967年5月所見的她的憔悴容貌，略一回憶，還如在目前！」直到顧准被遣送「五七幹校」前，才被極簡單地告知：汪璧已死。他無權詢問愛妻死亡的詳情，無法祭奠愛妻遠離的冤魂，在被監管的食堂，「吃了幾口飯，悲從中來，臉伏在飯盆上失聲大號」。

　而在此前，顧准的子女因受政治高壓，已宣佈與他永遠斷絕父子關係。人間的不幸彷彿決堤的海潮，要把這個可憐的真理求索者溺死。（待續．第四篇於11月30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