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31] 豆棚閒話：為世人淡忘的吳景超

李國濤

　謝泳的新著又擺在讀者面前—《清華三才子》，是關於羅隆基、聞一多和吳景超三位學者的評傳合集。他們都是清華大學出身，同時留美學習，又都是才子，自然是著者的研究對象。這書真稱得上是「評傳」，因為不單為傳主寫小傳，我覺得更有價值處，在它的「評」的部分。平常我們讀評傳，好像與普通傳記並無二致。但此著不同。它評人而同時體現一種對歷史的理解與評估，啟人深思處往往在此。它雖是個人的評傳，也竟成了對一個時代社會剖面的研究。

　清華三才子裡的吳景超是較少為人所知的一位。他生於1901年，卒於1968年，那時他的「右派」之罪還遠未平反。書上為此公冠名為「學者」，更使人感歎。他讀清華以後在美國攻讀，成就很不一般。現在的讀者，如果不是專家，或從事於都市社會學研究的業內人士，大約就不知此人。因為他的著述雖有價值，而且早年就在學術上有所成就，已享大名，但解放後他的著作並沒有再出版，他的理論也沒有人再談起。如果說談起，就是受到批判，而且是曲解以後的批判，是各種運動中的所謂「大批判」。

五十年來無人問津

　我讀此書時，從謝泳介紹的內容看來，吳景超當年發表的理論都在哪些方面呢？節約資源、控制人口、農民進城務工、利用外資建設中國、城市的發展規劃以至教授聘任，等等。我的見識很狹陋，初見這種介紹，我還以為這是當前某位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為討論當前問題而發表的意見。當然，那是在國民黨政府治理時提出的問題和做出的回答，一定是不合現在的時代需要。可是，我們現在召開國際學術討論會，邀請外國專家來發表高見，他們的意見也不是「盡合吾意」的吧。那麼吳景超當年著述之不合套之處，也不過如此，他研究的到底是中國的都市問題，五十多年無人問津，也是太可惜了。

淪為寫檢討能手

　我還看到，現在熱熱鬧鬧討論的一個學術問題，即所謂「李約瑟難題」，就是說，為甚麼中國的自然科學、科學技術不發達？英國大學者李約瑟是在1938年考慮這個問題，而吳景超則在1935年就寫出相關論文。當然，絕不能說吳景超就比李約瑟高明。但吳景超年僅35歲已經涉及這種問題，不能不說他是很有思想，很有思考能力的人。1948年他留在大陸，改造又改造，批判又批判，他只好盡棄所學，「適應」新的生活，他再也沒有學術上的銳氣，簡直離開了學術。他自己也批判這個人，批判那個人，實際上已喪失自我，也就是喪失學者本色。有趣的一點是翁文灝1951年從國外歸來，他是吳景超當年的上級，也是前輩，翁氏要寫檢討、請罪書，吳景超已經可以「幫助」翁氏來寫了，口徑、調門，他已全熟悉。

那批社會學家再難求

　在寫《學者吳景超》時，謝泳仍然是深入到吳景超所處的學術背景。這是我們普通讀者往往不注意的地方。吳景超是學社會學的，書中說，「中國現代的社會學研究者，相對說來，是同時代各種學科當中訓練最好的一批學者。」他一提，我們想起，果然還有吳文藻、費孝通、潘光旦一批學者，確是傑出的一批。另外謝泳提出，「研究中國現代知識分子，需要對當年資源委員會成員的思想和教育背景給予注意。資源委員會那些成員後來多數成了四十年代著名的《新路》雜誌的參與者。……主要成員以留英學生為主，他們多數出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很多人就是四十年代對中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以重大影響的拉斯基的學生。他們經濟思想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對於計劃經濟都有好感。」這裡再次看出，謝泳談一個人，同時就談一個團體，一個社會層面。書裡有幾次提到這位拉斯基。可惜，關於拉斯基的思想主脈，作者沒有簡要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