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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 農
《世說新語.言語》第七十一則云:
謝太傅(安)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之妻也。
謝安次兄謝據的長子謝朗(胡兒)、謝安大兄謝奕的女兒謝道韞,都是謝安很喜歡的孩子;這一天他就眼前的事物出題目考他們一回,答得不錯,道韞尤為高明。謝安很高興,「大笑樂」,但他沒有打分數,也沒有去分高下。高下如何,他們自己自然會分。謝安很懂得家庭教育的道理。
謝道韞的比方打得真好。從此「詠絮才」成了一個著名的典故。
但是後來也曾有過一點異議。宋朝人陳善《捫虱新話》卷三云:「撒鹽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風起,此鵝毛雪也,然當時但以道韞之語為工。予謂《詩》云「相彼雨雪,先集為霰」,霰即今所謂米雪耳。乃知謝氏二句,當各有謂,固未可優劣論也。」他的這一段議論實在迂腐,論證尤為似是而非。如果一般地談雪,則鹽與柳絮確實可以說言各有當,難分優劣;問題在於那一天所下的只能是具體的雪,如何形容,優劣還是可以比較的。既然稱「雪驟」,又說「紛紛」,看來正是鵝毛雪而非米雪。其實謝朗本人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比喻可能不是那麼太恰當,所以說「差可擬」,而道韞答案中的「未若」二字正對此而發,她才思敏捷而又毫無火氣,風度極好。陳善熟於《詩經》而疏於格物,其議論大有書呆子的迂腐氣,與中古時代貴族高門中的青年才俊相去太遠了。
道韞不僅才華橫溢,她還能超越那個時代一般婦女篤守的規範。《晉書》本傳說,有一次她的小叔子王獻之在客廳裡與人清談,處於下風,形勢危急,道韞很替他著急,但又不便直接跑出來幫助他,於是特別「施青綾步障自蔽」,隔著屏風聲援「小郎」獻之——這種戲劇性的場面,把道韞強烈的參與意識和爭強好勝的積極態度表現得分明如畫。王凝之有兄弟七人,其中以最小的王獻之最為傑出。
那時還有一位著名的才女張女士,或認為可以與道韞齊名,而其實並不在同一水平線上。《世說新語.賢媛》第三十則說:「有濟尼者,並遊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道韞)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張女士)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神情散朗」之「朗」就是開朗之朗,「散」則有開拓不羈之意,她的風釆超越了閨房,濟尼認為她已經有竹林七賢諸名士的風度;而張女士只不過是「閨房之秀」罷了。
謝道韞嫁給王凝之以後,對丈夫很不滿,回娘家時曾大發牢騷,甚至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說新語.賢媛》第二十六則)說這話當然可能有點情緒化,不過王凝之確實差勁,迷信五斗米道,完全失去理性。在充當會稽內史任內,孫恩作亂,他不作準備,一味寄希望於「鬼兵」,結果死於非命。
在中國古代,才女要嫁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總是很難很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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