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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女兒從美國西雅圖來度假,那是臘月,西雅圖已封凍了,香港這個冬天也冷得瑟縮。女兒在冬夜一次與我閒談中,說她童年最值得懷念的往事之一,竟是周末兩父女去北角的後山刮青苔鋪在盆景泥土的表層上。
女兒的憶舊,牽動了一縷春意。紐約的詩人彭邦禎常說:「其實春意並不一定春天才有。程伊川說:『靜後思萬物,自然皆有春意。』」
可見春意不光泛指春光春色,更多的是心理狀態。
我的一抹春意,是由苔綠撩起的,當時雖身處冬天,便也有春的憧憬。海涅曾把青苔與幻想的詩句連結在一起,委實令人春思蕩漾—
當早開的杜鵑花播放了春意,
我將裝滿一筐新鮮的希望歸來;
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
攤下幻想的詩句。
每當我伏案的時候,透過窗櫺,凝視那一網網的如游絲的春雨,很自然地勾起那兩句詩:
苔痕上階綠,
草色入簾青。
在森林的石屎林之內,哪裡去尋覓苔綠,和透簾的草青?
記得家在北角一幅斜坡上的時候,斗室的一扇窗櫺透映著後山的一角草青綠,每屆伏案太久,眼睏倦疲的當兒,瞅著後山那一片綠,眼睛也會感到清涼,精神也為之一振。
那段日子,眼巴巴地盼著周日的到來,以便攜同女兒,跑到後山的一個小公園去活動筋骨。
每逢一場春雨後,小公園的一幅陰濕的石壁上,往往長滿茸茸瑩瑩的青苔,綠得很有點透明,遠看恍若一匠翡翠色的掛氈,十分招惹。我與小女兒情不自禁地蹲在石壁下,用在路邊撿到的瓦片,把一塊一塊青苔刮下來,然後用報紙盛起,滿心歡喜地捎回家。
返到家裡,便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塊一塊青苔鋪到盆栽上,使盆栽煥出盎然綠意和生機。如果是詩人,當他看到那一抹抹盈盈濃濃的綠,是很易動起詩興,因為那是一束新鮮的希望,就像早起的晨光,予人一種新的盼望。
我覺得我們這個島城所以充彌戾氣和血腥,其中原因之一恐怕是缺乏一份怡然的綠意和由這綠意蕩起的詩情。
綠是安和的。柳梢的綠,就綠得很嫵媚,垂柳那款擺的腰肢,便是為春的到來和春的希望而雀躍。
綠是冷的色調,它的冷是屬於理性的,但完全沒有那種拒人於千里的冬的冷峻,更沒有熱昏了頭腦的夏的暴烈。
我從窗內俯瞰街上匆匆的人流,看那些碌碌的在生活、環境的重負下的人們,不禁感到一絲絲的悲涼。
你能從那紛沓的足印和漠然的臉上,辨出春的腳蹤或春的甚麼嗎?
這兩天,在朦朧的夢境中,我一直在爬著一堵古老的圍牆,圍牆積滿著水瑩瑩的苔綠,但是爬呀爬,老是爬不上,只有眼睜睜地望著那堵牆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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