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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水湧
鄭朝宗教授畢業於清華園,從一九三八年以來就長期執教於廈大中文系,之間曾於一九四九年赴英國劍橋留學,回國後任中文系主任。在一九五七年那場知識分子的政治災難中,他也「以言獲咎」,被投閒於圖書資料室當資料員,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才復出主政中文系。作為一名很有影響的學者,鄭先生像他那一輩的不少學者一樣,博古通今,融會中西,國學和西方文化的功底都很深厚。而不像今天的我們「身無彩鳳雙飛翼」,先天是本土的與西洋的文化營養不足。鄭先生主治西洋文學史,卻又能在中國古代文學、現代文學和文學理論等領域游刃,這也就成就他開了《管錐篇》研究的風氣之先,成了「錢學」研究的首創者和奠基人。而作為一名風格特別的作家,他寫的主要是散文、隨筆,作品大多收在《護花小集》、《夢痕錄》、《海濱感舊集》和《海夫文存》中。
和許多集研究與創作於一身的學者作家一樣,他的文學作品往往不如他的研究成果那般廣為傳播。但大凡閱讀過他的散文的鑒賞之士,都會拍案叫絕。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國文壇的學者散文一時興盛起來,這類散文的研究情景也隨之熱鬧不已。而事實上,中國現代散文一開始便是由學者散文牽的頭。鄭先生的散文屬於學者散文一類,他寫人時,書齋型的內心求索與歷史中的文化遷變相融;寫事時,個人的世事洞察與社會的人生際遇相會;進入山川地理書籍,又禁不住展開個人與人類文明、自然宇宙的關係探尋;且他的論學衡文之作,往往極帶散文韻味,洗卻了學院派的書袋習氣;抒情言志篇章,又給你學識的享用,諸多文章可作為論人論世的短章來讀。
鄭先生的散文創作開始於上世紀三十、四十年代,那時他風華正茂,目光犀利,筆力遒勁,雖常用曲筆,但愛惡形諸筆端。四十年代寫的《記馮友蘭先生》一文,開篇便是「馮先生是我生平所見城府最深的一個人,直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確定他應該歸入誰的門下——孔子或少正卯?」文章針對馮先生「太愛坐飛機」而「中國學人能真正耐得寂寞的原就不多」,奉勸馮先生不要「不安本分」,應「為貧弱的中國學術界著想」。鄭先生晚年散文內斂,思想沉潛,筆調變得溫和圓潤、蘊籍,以寫同仁老友、前輩學者和他的平凡人生的夫人最為精彩感人。他的文章自然約稿者眾,但除了《讀書》、《隨筆》外,外省刊物來約者大都不應,而把自己的文章都給了閩地報刊。他並非鄙夷異域,而是有一種特別的赤子情懷。他時常自允「叫旦之雞」,為福建的文學、文化而呼。說自己「生平深願是使本省文化恢復到嚴復、林紓時代居國內前列的水平」,「使落後的福建再度蜚聲全國」。為此,他還寫了一首七絕抒懷:「八閩文獻久消沉,敢有豪情繼嚴林?已分冥頑同槁木,山靈觸我舊時心。」
再過幾個月,廈大中文系就滿八十五周歲了。八十五歲的時間在歷史的長河中只是極短暫的一瞬,而對於一個伴隨著中國現代教育成長起來的文化人才培養園地,她卻領教了歷史的風風雨雨,她的兒女自然也經受了命運的溝溝坎坎,尤其是那些曾經被稱為「人類靈魂探密者」的作家們。但無論是「運交華蓋」,「破帽遮顏」,還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尤其是那些具有獨立思考和豐瞻的人類文明知識的學者作家,都能為我們的世界、我們所經歷過的時代人生留下深刻的精神記憶。為此,我常常會去讀讀那些從這「南方之強」學府走出去的作家們的心靈抒寫,從中去追尋那一條貫穿於我們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文脈,那一絲割捨不棄的情感和思緒。(之三.完)(「南強」作家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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