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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春新書,看殺頭的描述十分震撼。照片由作者提供
黃仲鳴
「殺頭」極刑,是中國的「國技」;其「技藝」,是「家傳」。現代作家描述這「盛況」至為「精彩」的,有魯迅和沈從文。不過,魯迅是「看『看客』」,沈從文是「看客」。這裡且談「看『看客』」。
在《藥》中,魯迅這麼寫砍殺革命者夏瑜的場面:「一陣腳步聲響,一眨眼,已經擁了一大簇人。那三三兩兩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趕;將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
魯迅復有雜文《鏟共大觀》,確是「大觀」得很:「處死刑者三十餘人,黃花節立斬決八名」,「全城男女往觀者,終日人山人海,擁擠不通。加以共魁郭亮之首級,又懸之司門口示眾,往觀者更眾。司門口八角亭一帶,交通為之斷絕。計南門一帶民眾,則看郭亮首級後,又赴教育會看女屍。北門一帶民眾,則在教育會看女屍後,又往司門口看郭首級。全城擾攘……」
「簇成半圓」、「全城擾攘」,在魯迅筆下,殺頭場面真稱得上「盛況空前」,甚至是一個嘉年華會,民眾無不樂在其中。
所以「看殺頭」,實是當年民眾最感刺激的「娛樂節目」;也暴露出民眾的劣根性、嗜虐性。日本人把為俄國做偵探的中國人斬頭示眾,旁觀的中國人無動於衷,也是基於這種「娛樂心理」;卻激起憤世的魯迅口誅筆伐,實行「棄醫從文」。因此,「殺頭」這「娛樂事業」造就了中國一代文豪!
近閱張大春的新著《戰夏陽》,首篇〈太原錯—張玉姑冤錯之獄始末〉,內中有段描述殺頭的,亦屬經典:
「『尋常百姓歡喜看殺頭,不外是平日營生,受盡豪強的欺凌,藉著這一刀慘殺,出出怨悶之氣。是以梟一、二首級,圜睹圍觀,鬥一場熱鬧,也就罷了。今番連斬一十二人,於百姓來說,雖然稱得上是一樁難得的盛事,可當年孟老夫子說得好: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倘若連斬一十二人,還能指東劃西、品頭論足,必非人類。』」
這番話,頗具群眾心理學,但與魯迅《鏟共大觀》中「立斬決八名」的描述,卻又不同;無可釋之,魯迅筆下「南來北往」的看客,「決非人類」。張大春這麼寫:
「剛砍下一、二首級之初,人頭一落地,老百姓鼓譟如驚鴉,似陣雷,嗷嗷然呼喊者有之、狺狺然嘻笑者有之,砍倒了三四個之後,其聲漸悄,形跡稍歛,甚而還有原先搶站前列之人伏地作嘔,意態闌珊,似乎腰腳失了氣力,不能支持,遂退出人圈之外。再過不多會兒,又走了一大圈兒,仍舊不肯離去的人聲音也漸漸萎弱了。復斬一二人,已經有婦女嚇得忍禁不住,放聲啼哭起來,隨即像走避厲鬼瘟神似地倉皇遁逃,這又引得許多老小人等一鬨而散。」
這段觀看連環殺頭的描述,比之魯迅的「側寫」,更為驚心,也暴露了一些看客的心理轉變過程,堪稱傑作。
要注意的是,無論是魯迅張大春的筆下,那些看客,都包括了男女老少,諸式人等。噫!誰來拯救他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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