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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戈
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是國人耳熟能詳的一首唐詩。詩起首用對句,音節鏗鏘,氣勢雄渾,令人想起盛唐氣象;結尾用散句,如行雲流水,蓄意綿長,悠悠不盡。
古今學者對於該詩蘊意的闡發眾口一詞,而在語言的表達上則迥異其趣。大致說來,古論偏重於事,多從「又逢君」三字入手;今人側重於景,多借「落花」二字發揮。例如:《杜詩詳注》等引黃生語:「今昔盛衰之感,言外黯然欲絕。見風韻於行間,寓感慨於字裡,即使龍標、供奉操筆,亦無以過。」《杜詩詳注》:「撫今思昔,世境之離亂,人情之聚散,皆寓於其中。」蕭滌非《杜甫詩選注》:「『落花時節』四字彈性極大,彼此的衰老飄零,社會的凋敝喪亂,都在其中,不能看得太簡單,以為杜甫只是在傷春。」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兩位流落異鄉的藝術家在國破家亡之餘,意外重逢,恰在落花時節,這落花實在太富於象徵意味了。」
古今聚焦點如此不同,對「落花」意象的理解自然也有很大差異。寄感慨於「又逢君」之事,則「落花」之景可喜亦可悲,對全詩的情感可內含亦可外襯;寓深情於「落花」之景,則此景只可哀,不可樂,對全詩的主旨只能內含,不能旁襯。若依照後一解釋方法,則下文的「落花時節」與上句的「好風景」便會產生隔膜,理解上有扞格不入之處,因此今人在評賞此詩時,大多將三、四句割裂開來,只見「落花」,不談「風景」,或者乾脆捨車保帥,讓「好風景」去屈就「落花時節」,如蕭滌非稱「好風景」指「湖南清絕地」,而「落花時節」則指不景氣的時令,這也是情非得已。
然而細繹詩意,「好風景」與「落花時節」應為同一意象,「落花」正是「好風景」。一概說,一詳言,反覆詠之,以申其意。「落花」當指美景、樂景而言,與「又逢君」的關係是以樂景襯哀情,抒情的焦點是「又逢君」三字。
那麼一向作為傷春意象的「落花」,能不能算是「好風景」呢?
陶淵明《桃花源記》:「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鍾嶸《詩品》:「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故當淺於江淹而秀於任昉。」
沈約《麗人賦》:「落花入領,微風動裾。」
李白《少年行》:「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如胡姬酒肆中。」
孟浩然《清明日宴梅道士房》:「金灶初開火,仙桃正落花。」
以上詩文所言落花均可親可近,可賞可觀。可見「落花」並非單一的傷心之象,同樣可以是悅目之景。杜詩寓意與背景相關,全在詩後,詩句本身只從字面理解即可,沒必要因為它的深厚內涵而隨意曲解。「落花」正是「江南好風景」,而落花景象本身自寓有飄零、蕭索之意,暗合老杜當時心境:闊別四十餘年,故友重逢,其喜可知,而期間流離顛沛、出生入死之經歷,何可勝道!欣悅未罷,悲泣繼之。全詩只寫眼前可樂之景、可喜之事,不言悲,而萬千感喟自然湧集心頭。讀罷使人低迴不已,不勝唏噓之至。
通識問答
a杜甫寫《江南逢李龜年》的時代背景是什麼?
b本詩的「落花」,和李白等人筆下的「落花」一樣嗎?
星期六公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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