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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澤銘
說起墳場，大家就會聯想到陰森、恐怖、死亡等，卻往往忽略了「墳場」這詞所包含及展現的藝術、文化、歷史，以至深層哲學的反思。要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背景，我們會想到從當地的傳統節慶、語言文字、藝術作品，以至古舊建築等發掘，但往往忽略了沉默的資料館─墳場。
在一個由香港中文大學舉辦，關於墳場文化藝術的研討會中，講者之一的中大哲學系系主任張燦輝教授一面展示他周遊列國墳場所攝的照片，一面解釋西方人如何從墓園設計中反映對死亡的觀感，讀者看完這文章，或者對生死有另一層次的省思。
超越死亡 看透文明
「我很喜歡參觀墳場，各地有名的墓園都是我外遊必到之地。每次經過墓穴，我只觀看墓碑、誌銘、十字架與雕刻等，從未看見骸骨暴露於人前。在許多墓園裡，我只感到異常的寧靜，而沒有看過在鬼片中陰森恐怖的情境。那裡雖然埋葬著屍體，但沒有展現出死亡的感覺。我愈來愈覺得，墳場並不是為先人而建，而是現世而造。」
張燦輝指出，埋葬死者是人類普遍的行為，無論先進如歐美的超級大國，還是原始如新畿內亞的土著部落，你都能觀察到這種現象。據考古學研究所得，早在新石器時代，人類的祖先已懂得以此向死者表達最後的敬意。當然，經過數萬年漫長的進化與分流，分佈在世界各地的人類，都已發展出不同的文明，埋葬與紀念亡者的方式也迥然不同。
眾多生物中，只有人類能自覺自我的存在，自覺死亡之將臨，從而產生出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為了淡化和擺脫這種恐懼，來生或死後的世界被創造出來。因此，死亡與來世成了許多宗教和哲學的源頭，其處理方法則多多少少都反映在處理先人、旁觀他人死亡的反應上。
恐懼哀傷中如何解脫
死亡是世上任何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結果。即使哲學、宗教和科學發展到今天，始終不能減低死亡為人帶來的焦慮。足跡遍佈世界各地大小墳場的張燦輝認為，從墓穴上的裝潢和雕塑，便能看透死者或立碑者對待死亡的態度。
立於地面的墓碑是穴內亡者的代表，記錄其出生成長與死亡，供後人懷念。這種紀錄先人的行為的意義，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轉換，而且反映在墓碑的外表上，即不同的外形，內含獨特的意義。墓碑可以是簡單的石頭、十字架、浮雕和雕塑，以至紀念碑和大型陵墓等。
在墓碑以外再豎立雕塑在歐洲已有十分悠久的歷史，其中多以人形雕像和十字架為主。張燦輝分別把不同類型雕塑照片展現予觀眾，並逐一解釋當中的含意。
死神是最能直接表達死亡及把其形象化的符號，這類型一般以恐怖、驚嚇的方式表現死亡無法抵禦的魔力，也充分反映人對死亡的懼怕。恐懼以外，另一種死亡的負面形象就是哀傷。包括把石像雕琢成哭泣的少女，設法逃離死亡而不能的無奈身影，以及在死亡漩渦中掙扎的痛苦表情。
深層思考 審視人生
困難需要想辦法解決，痛苦當然要解脫。消除死亡的不安和恐懼，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訴諸宗教。基督教（Christianity，主要有天主教、東正教和新教）是西方最主流的宗教，其宗教人物與符號，如耶穌、聖母、天使、十字架和聖人等雕像廣泛遍佈於墳場各處。透過救贖的教義走出死亡的陰影，也藉著天使的美麗、聖母的慈祥等淡化死亡的可怕。
「死亡可以用骷髏頭代表，也可以用微笑、美麗的天使代替。死亡的悲哀與恐懼被天使的美麗熔化。」
另外，也有一些脫離宗教的表述方式，進入深層哲學的思考和抽象的藝術。張燦輝在巴黎勒阿辛墓園（P蓤e-Lachaise Cemetery）裡見到一具仰臥的人像石雕，兩眼凝視雙手端起的頭顱，似是強迫面對自己，身後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筆者單看照片上的影像也能感受到那一份震撼。即使沒有宗教信仰，死後不用對任何人或神負責，但人總不能逃避自己，無法避免自我回顧，而且這過程還在死後無盡的時空不停重複又重複。
融入裸體藝術元素
說到藝術的題材，裸體是其中的表表者，在墓碑的雕塑品中佔據重要的地位。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先人墓地出現裸女像實為於禮不合，可視作大不敬。不過，類似的作品在西方墓園裡極為普遍，而且所塑之軀體線條極盡幽雅細緻，卻不會使人產生任何淫穢的聯想。
自文藝復興開始，裸體藝術起於繪畫雕塑，後蔓延至墳地設計，在法國和意大利尤其盛行。死亡象徵一切的盡頭，無論功績多顯赫，外貌多美艷，知識多淵博，至此化作烏有。裸體象徵美好事物的保鮮，肉體雖死，把其形態刻於不朽的銅石，美麗便永恆長存。
西方墳場出現千奇百怪的設計，與西方正視死亡的宗教、哲學和藝術背景有偌大的關係，而且他們更把墓碑的設計納入主流藝術界的範疇。18、19世紀，關於墳場的藝評已在歐洲盛行，現今更發展成學院的研究課題。因此，在歐洲一些動輒數萬座墓穴的墳場，也難以找到兩個相同的設計。
聽張燦輝講解完許多不為人知的墳場故事，驟然發覺那裡不單是死人的墓地，更是一座活生生的博物館，記載著一個地方文化、宗教、哲學和藝術的形態與變遷。下次外出旅遊，除了到指定的景點拍照留念與瘋狂購物，不妨參觀一下當地墳場，看看城市的另一面貌，或許有一番不同的體驗。記住，墓地始終是先人安息地，煩請保持端莊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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