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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瑞萍
古希臘神話中,阿喀琉斯的父母舉行盛大婚禮時,邀請了所有的神,單把爭吵女神厄里斯遺漏了。厄里斯來到席間扔下一個「不和的金蘋果」,上寫著「給最美的女人」。包括智慧女神雅典娜和愛美之神阿芙洛狄忒在內的三位女神果然爭奪起來,而擔任評判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選中了愛美之神阿芙洛狄忒。從此,智慧女神與愛美之神的不和,不知導演了多少的人間悲歡。在魏晉這樣一個女性也可以自由欣賞美、追求美、享受美的開放時代,智慧女神的參與同樣使美麗愛情成為少女們千古不變最唯美、也最精緻易碎的情懷。
謝道蘊是東晉有名的才女,曾因與伯父謝安對詠雪佳句而馳譽當世。當日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謝安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蘊則曰:「未若柳絮因風起。」 漫天飛舞的雪花就如因風而起的柳絮,飄逸著潔白,輕盈而快樂。謝安大笑樂,很為有這樣一位聰慧的侄女欣喜。歷史上稱頌女性有才華多以此為典,《紅樓夢》便是借一句「堪憐詠絮才」說盡了林黛玉的悲哀。不過可惜,智慧女神對才女的垂青並未給她帶來婚姻的幸運。
東晉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門閥世族一統天下的年代,而江東望族中尤以號稱「王與馬共天下」的王家和有著謝安等名士的謝家最為顯赫。王謝聯姻門當戶對,作為謝安侄女的謝道蘊嫁給「書聖」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也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上上之選。孰料王凝之卻是篤信天師道的清教徒,日日除了誦經打坐別無它趣。謝道蘊回來省親的時候,「意大不悅。」謝安寬慰她說:「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名士王羲之的兒子,又人才頗佳,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謝道蘊回答說:「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我謝家的叔父輩裡頭,就有您太傅謝安和安西將軍謝尚、西中郎將謝萬這樣的人物,同門兄弟裡則有封(謝韶)、胡(謝朗)、羯(謝玄)、末(謝川)如此的英才,我怎麼也料想不到天地之間居然還生有王郎這樣的人?!
這「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讀後令人呵呵,細想來箇中滋味卻難於言傳。史書中也記載了一段塵封的歷史。《資治通鑒》中提到,當時孫恩造反攻打會稽,身為內史的王凝之不出兵,也不設備。「日於道室稽顙跪咒。官屬請出兵討恩,凝之曰:『我已請大道,借鬼兵守諸津要,各數萬,賊不足憂也。』」呆到相信自己可以請來神鬼作守衛這般境界,當然只好自己去做鬼兵了。而謝道蘊卻是「及遭孫恩之難,舉厝自若,既聞夫及諸子已為賊所害,方命婢肩輿抽刃出門。亂兵稍至,手殺數人,乃被虜。」在生死存亡的關頭,看到叛賊要殺害年僅數歲的外孫劉濤,她又大義凜然地挺身而出:「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連孫恩也對這樣一位奇女子肅然起敬,竟就此放她一條生路。
彷徨於不如意的婚姻,即便是才女的謝道蘊也只能如深谷中獨開的野百合,黯黯然搖落在「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那終難排解的悲哀中;面對著庸碌如木的丈夫,她的才情也早已被人生的遺憾淹沒在「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的感慨中。「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這一聲歎息的背後,有多少個淚水浸濕了的夜晚,她會獨自失魂於「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 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的心事中?又不知被濟尼稱讚「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晚年遭受喪夫失子之痛後依然被上門造訪的太守劉柳歎服為「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的她,是否會偶而想起那下雪的午後,想起那柳絮一般隨風而逝的歲月?又或許,來生如果可以期許,她會選擇做徐志摩筆下的那一朵——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 飛揚 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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