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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老人——在北京老胡同中仰望天涯,世事多變,蒼茫一瞬間。 資料圖片
晨 風
在不算遙遠的年代,住高樓曾是幸福生活的象徵,而在城市樓房越來越高的時代,高樓卻不一定能帶來好日子,尤其對老人而言。
幾十年前北京的樓房都不高,最多不過五層,隨便站在一個院子裡就能看到西山落日。那時住宅的特點是高天花板、低樓層、低密度,天花板一般在3米左右,樓高不會超過五層,樓與樓之間都有充分的空間容納高大茂密的樹木;而現代住宅正好與之相反,高達20多層的住宅樓屢見不鮮,居室層高很少超過2.5米。我母親從前住在單位宿舍一棟老式低層樓房中。她退休後忙著學畫、買菜、閑逛,每天輕鬆下三樓若干趟,恰到好處地鍛煉了身體。後來單位照顧老幹部給母親分了套嶄新的大房子。新房在一個高層樓盤的小區中,有兩個衛生間、陽光陽台和寬敞的客廳,居室條件比過去提高不少,沒想到母親搬進高樓之時就被束之高閣,永遠結束了自由自在下樓的日子。
束之高閣 自我囚禁?
新居位於18層,在窗前向下望街道如筆人如蟻,與地面的日常聯繫就靠電梯,偏母親眼睛不好不敢一人乘電梯,所以無人陪伴時就下不了樓。本以為老人適應一段時間會好,結果母親對電梯的恐懼竟日甚一日,變為一種心理障礙。搬家幾年來,母親每天只能在陽台上默默觀望街景,觀望日出日落,每日的散步功課也多變為在各個房間來回「巡視」,想下樓就得等保姆騰出工夫。每次回家我的第一任務就是陪母親下樓,看著母親腳步蹣跚地走入電梯,看著她瞇縫著眼睛極力想看清電梯間的層高數字,便感到衰老的無奈。每每扶著母親在院中散步,感受著母親越來越軟弱的雙腿和那越來越小心翼翼的步子,不能相信幾年前母親還在老院子裡腳步匆匆來去自如。不得不承認:是高樓加速了母親的衰老,萬物都是不用則廢,老人的腿尤其如此!當家裡年輕人都在感受新住宅的舒適、方便與寬敞時,母親卻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沒了隨心所欲出門的自由,搬新家對她來說無異於自我囚禁。
我一個朋友說她的母親也因福得禍深受高樓之害。本來她母親住在胡同小院的平房裡,她愛人做生意賺了大錢便在一個新小區的高樓裡買了一套大房子讓母親搬來同住。沒了老鄰居聊天也不敢下樓結識新鄰居,她母親每天的事就是站在落地窗前數樓下來往的汽車,老人不久就得了老年癡呆。朋友後悔當初硬拉母親上樓「享福」,說那小平房雖簡陋卻是母親真正的家。
隨著城市樓房越來越高,有多少老人下樓難?一次到北京城區一個由胡同區改造的新小區調查,發現下樓難的老人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不少老人自搬進樓房後一個星期才下一次樓,為的是見見老鄰居。一位腿腳不便的老人說,住平房時他每天在自家院裡百年大樹下做氣功,現在每天只能在十幾米的小廳裡活動一下腰腿,有時一個月也下不了一次樓。老人在低矮狹小的房間中費力地挪動著臃腫的身子,彷彿是在一隻悶人的水泥盒子中掙扎。眼、腿的不便和心理障礙,是老人下樓的最大障礙,這些都常是電梯不能克服的。外表高大壯麗內藏無數黑暗狹小居室,是北京城區一些「危改」後回遷房的特徵。所以不少被困於高樓的老人說:回遷樓是新式貧民窟,見不著陽光不說,窮得連接地氣兒的方便都沒了!城中心的地價比黃金還金貴,所以樓越高利潤越高,最低造價容納最多住戶自然成為承擔舊城改造商家遵循的必然宗旨。
有自家小院的私房主活得更自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裡有樹有花有草,不出家門就下聯地氣上接藍天,天地之間一個小小的院落,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可惜,現在眾多北京胡同老人被從地面「拋上」高樓,天地僅剩一方玻璃窗的視野。
瘋狂拆院蓋樓
高樓象徵富裕的居住觀念已然過時,土地變為稀缺資源後,富人住宅已悄然由高變矮,低密度更代表著高貴。獨棟別墅成為富人消費的重點,但更值錢的還是郊區的平房小院。幾間小平房外帶一個大院子,院裡大樹參天花草扶疏、蔬菜長勢喜人。周末由城裡開車到此度假,如同進入市外桃源。自然有價,最大地體現在了房地產上。別墅滿足了富人回歸自然的生活品位,卻可能剝奪了窮人賴以為生的土地。
真正的地產珍品是北京城區的四合院。自古以來北京四合院就有城市中鄉村的美譽,因其院與屋的和諧一體,因其植物與建築榮辱與共的自然,更因其與鬧市一牆之隔的幽靜。如今北京舊城改造中一邊是瘋狂拆院蓋樓,一邊是四合院已賣出了天價。一個朋友告訴我拆遷中她家被強迫遷出了祖傳的四合院,那院子修繕一新後市場標價幾千萬元人民幣,是她拆遷補償款的幾十倍!
北京郊區有多少靠賣地暴富的村幹部?有多少無地可種的農民?有多少產權清晰的四合院被開發商巧取豪奪?無人統計。開發商拆的是房屋瞄準的卻是土地,有了地就有了一切。有個朋友在拆遷風中堅持自己改善居住條件,僅花了10萬元就把自家小院改造得集現代與傳統於一身。靠智慧與膽量保住了祖產,也保住了老人頤養天年的院子。可惜多數百姓沒有這樣的能力與膽量,也無這樣的幸運。
擠壓生命 遠離簡單
胡同與院子才是老人的樂園。我家的老屋就在胡同中,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鄰居大媽帶著紅箍坐在胡同口值班,鄰居大爺在門前打羽毛球,小小的飯館裡冒出酸辣粉的味道。你常能看見風燭殘年的老人悠然地坐在一隻舊籐椅或是舊沙發上,喝著一杯泡淡了的茶。他的家就在旁邊的小院兒裡,那兒有他一張窄小的木床。他的生存空間可以從那木床延伸到院子、胡同、大街上,延伸到一切腳力所及之處,就因為平房與外界聯接的無障礙。簡單而樸素的日子,因一份自在而能豐富無比,所以北京胡同中長壽老人比比皆是。可惜高樓層出不窮的城市巨變中,不少老人經不住折騰而生病去世了。
自然、人情與社會,是與溫飽一樣重要的生理需求,越少障礙地獲得這些,心理生理雙健康的老人就會越多。商業利潤至上把眾多老人「封」入高樓,城市可能會更有現代化氣息,藍天陽光新鮮空氣卻會遠離老人,市井溫情也會越來越薄。在樓越來越高越來越密的城市,誰來拯救那些被困於高樓的老人?
一個充斥著水泥森林的城市,生命就會受到擠壓。是把樓蓋得更高更多,還是讓老人壽命更長?可能是未來城市要面對的選擇。
明天探討:中國人在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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