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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曾引起爭議的書。封面的漢子，就是「鄉下佬」韓少功。 照片由作者提供
黃仲鳴
《馬橋詞典》的「馬橋」，是韓少功虛構的地方。《山南水北》的八溪鄉，卻是實實在在的地方。在寫法上，《馬橋詞典》是以詞彙帶出故事，藉著解釋詞條，點出一個地方的特性。而《山南水北》雖沒有詞條，每段都有一條小題，點出八溪鄉那地方的風俗習慣、世故人情、可歌可泣的故事。兩者共同之處，就是散文中夾著小說。這是韓少功近年最成功的一項實驗。
《山南水北》忠實的記錄了韓少功上山下鄉所耳聞目睹和親歷的人物事。當中還有回憶的片段，發人深思。如《回到從前》這一段，就勾起我一段「從前」。
文革時，韓少功是知青，發配上山下鄉六年，一九七一年的農曆除夕，他決心逃離鄉村。那夜，爐火奄奄一息，幾個知青圍坐一起，長吁短嘆。一個以「革命家」的口吻發出宏論：去他媽的農村！我們應該進城，應該成為知識分子！只有知識分子而不是農民才是革命的火車頭！
那時，仍然是四人幫當道，這那裡是「宏論」？簡直是「反革命」。韓少功說：「我們幾個乳臭未乾的中學生，羞於抱怨農村的艱苦和青春的苦悶，卻樂於誇張自己的歷史責任。既然餵豬不好玩了，農民夜校不好玩了，小提琴與演出隊也不好玩了，那麼，『知識分子』四個字真令人神往。」於是，青春火花閃出他們的志向，誰進入哲學，誰進入史學，誰進入外語，誰進入經濟學……當年的韓少功，年紀最小，甚麼也不懂，「就揀了文學這個象徵性和簡易性的差事，如同在總攻擊開始時跟著扔扔石頭。」跟著，他們「很搞笑地緊緊握手和暗語接頭：『消滅法西斯！』『自由屬於人民！』」
多麼激情的一夜！韓少功自詡為「浪漫的一夜」。而結果，那夜的豪言「一語成讖」，大多數後來都成了教授、畫家和作家。當然，這位作家就是韓少功，「完成了地下團伙派定的任務。」
七十年代，我隨女友回到她的故鄉佛山，夜宿其家。她的哥哥、姊姊都是「知識分子」，有學問。夜裡，呼朋引類，躲在小小的斗室，聽我講資本主義社會、文化界狀況。他們都青春，我也青春，大家都有理想，有熱情；個個都尖著聲大發「反革命」的壯語。他們都說，我們要出去！看看外間的世界！
改革開放後，女友的哥姐都去了澳洲讀書，實現了他們的理想。那「反革命的一夜」，和韓少功「浪漫的除夕」，是多麼相似。此刻，看了韓少功的書，我才省悟：這是那個年代，是所有具理想、志向者的「夢想」。
但正如韓少功所說，「時代已大變，市場化潮流只是把知識迅速轉換成利益，轉換成好收入、大房子、日本汽車、美國綠卡，還有大家相忘於江湖後的日漸疏遠，包括見面時的言不及義。」
再見面時，「我們真的沒有甚麼壯語」了。而女友，也早已飛入別人的懷抱。只餘我這傻瓜，數十年來，還是書癡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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