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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 法
九月的一個下午，正是秋高氣爽時節，我來到河西走廊的天下雄關——嘉峪關。登高眺望，但見一座龐大而完整的軍事防禦體系盡現眼前。嘉峪關由內城、甕城、羅城和外城合組而成，相互護衛，防禦嚴密。東、中、西三座高大的城樓在同一條中軸線上巍然對峙。關門西開，門楣上鐫有清代乾隆皇帝手書的「嘉峪關」三個大字。恰值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斜照著鐵青色的城牆和雕樑畫棟飛簷凌空的城門樓閣，極為雄渾壯麗。這座明代修建的嘉峪關，北依黑山，南挽祁連山，由關城向南北兩翼伸出長城，扼住了河西走廊的咽喉，歷來被稱為「邊陲鎖鑰」、「河西第一隘口」和「長城主宰」。
嘉峪關自古是中原和邊疆地區的分界線，有多少英雄豪傑由此出關西行，演繹了一齣齣或悲壯或淒涼的歷史活劇。我站在乾隆題字的嘉峪關城門上，眼前不禁清晰地浮現出兩個西行出關的古人身影。
第一個是踽踽而來的林則徐。這位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睜眼看世界的民族英雄，虎門銷煙的滾滾濃煙剛剛消散不久，英國侵略者的堅船利炮攻不下廣州，卻調頭北上嚇破了道光皇帝的膽，降旨嚴詞申斥林則徐「辦理殊未妥協，深負委任」，下令將林則徐「從重發往伊犁效力贖罪」。林則徐青衣小帽，踏上了西行漫漫的淒涼路途。此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七月的事。流放途中，林則徐聞知朝庭和英國簽訂了包括割讓香港在內的不平等條款的《南京條約》，心中萬分悲憤。該年九月初八（公曆應為1842年10月11日）長途跋涉的林則徐經過嘉峪關。當林則徐乘坐的馬車吱吱呀呀剛出關口，厚重的城門就在他身後砰然關閉。林則徐沿著戈壁荒灘向新疆伊犁默默行進。此時，無限悲愴的林則徐寫下了《出嘉峪關感賦四首》。其第一首和第四首分別為：「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征人駐馬蹄。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雲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蒼茫入望迷。誰道崤函千古險，回看只見一丸泥。」「一騎才過即閉關，中原回首淚痕潸。棄繻人去誰能識，投筆功成老亦還。奪得胭脂顏色淡，唱殘楊柳鬢毛斑。我來別有征途感，不為衰齡盼賜環。」垂暮之年遠謫關外的林則徐此刻不盼朝庭召還，依然在為國事憂心忡忡！他在日記中寫道：「自安西以西，路皆沙磧，往往數十里無水草，碎沙之下實有石底，車行戛戛有聲……夜在車中宿。」又跋涉了兩個月，林則徐才到達伊犁。此前先發配到那裡的他的禁煙戰友、原兩廣總督鄧廷楨已經等候已久，兩人見面熱淚盈眶，執手無語。林則徐後來寫信給友人回憶出嘉峪關時的情景說：「去夏在西安，乃更大發瘧疾，調治兩月，扶病出關，似此瀚海龍沙，荒程萬里，衰齡病骨，風雪長征，瀕於九死之形……」在伊犁，林則徐以戴罪之身依然日夜操心邊疆的開發與穩固大業，他在當地主動捐資墾荒，興修水利，在徵得朝廷允許後，他又不辭辛勞，輾轉阿克蘇、烏什、和闐各地，勘察可墾荒地達數十萬畝，為開發新疆立下了汗馬功勞。
再一個是率領千軍萬馬呼嘯出關的左宗棠。那是同治、光緒兩朝的一件大事。1865年，在英國和俄國的支持和策劃下，新疆分裂勢力阿古柏發動大規模叛亂，天山南北大片疆域被分裂勢力控制。1872年和1873年阿古柏竟以「獨立國君主」（「艾米爾」）的名義先後和俄、英訂約，企圖分裂中國領土。左宗棠力排李鴻章等朝廷大員「新疆曠地，收復不值」之庸見，以陝甘總督的身份率湘軍西征，一舉粉碎了阿古柏叛亂。此時俄國侵略者趁機而入，出兵佔領了伊犁，而清廷派往俄國進行交涉的談判使臣崇厚此時卻與俄國簽訂了放棄伊犁的可恥條約《里瓦幾亞條約》。消息傳來，輿論大嘩。手握重兵的左宗棠堅決反對崇厚已簽訂的喪權辱國的條約，這一年他已年近古稀，毅然抬棺出塞，親率大軍出征。清政府另派曾紀澤為外交使臣，以強硬姿態和俄國重新談判。正是在左宗棠率領的大軍壓力下，俄國不得不重返談判桌，將已經吃下去的肉重新吐出來，這在俄國的歷史上是破天荒第一次。被俄國以「代管」名義佔領的伊犁1881年歸還給了中國。左宗棠又高瞻遠矚，接連五次向朝廷奏請在新疆建省，終於1884年清政府在新疆建立了行省，為西北邊疆奠定了牢固的行政區劃治理基礎。《清朝野史大觀》卷十記載左宗棠率大軍「出嘉峪關時沿途插柳，初不過為志歸途也。而積久成蔭，風景一變」，竟然形成連綿數千里綠如帷幄的塞外奇觀。這些柳樹被人們稱作「左公柳」。後來，湘軍另一位將領楊昌浚應邀來西北籌辦軍務，眼見一路綠樹成蔭，遂賦詩一首：「大將籌邊未肯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至今，嘉峪關景區裡仍保留著幾棵高大的「左公柳」，傲然挺立在藍天白雲的蒼穹下，向人們訴說當年的歷史。
漢唐以來出塞西征開疆闢土的良臣猛將多矣，如張騫、霍去病等都建有不朽功勳，令人崇敬，但我更欽佩林則徐、左宗棠二位英傑。這是中國在遭遇兩千年來未曾有過之劇變的世界形勢下，在反對帝國主義列強侵略、維護中華民族根本利益的歷史環境中湧現的民族英雄。林則徐領導廣州軍民第一次用正義的力量教訓了走私鴉片謀取暴利的英國強盜，顯示了中國人民的尊嚴；在新疆他又殫精竭慮為開發和鞏固邊疆做實事。而左宗棠更是在中國近代史上唯一的兩次打敗外國侵略者的軍事統帥，繼在西北打敗英、俄侵略者後，他晚年又在福州主持抗法大業，指揮馮子材部隊於鎮南關、諒山擊敗法國侵略者。哦，巍巍嘉峪關，你親自迎接過這兩位不朽的民族英雄，這是你的驕傲和光榮，他們身上真正體現了嘉峪關的骨骼、血脈和精髓啊！
夕陽映照著嘉峪關的雄偉身影，我在心中和兩位與嘉峪關有緣的歷史英雄默默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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