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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徐渭《野外羿棋圖》
童年時期，智慧人物總是最能讓孩子們欽佩，比如我們小時候最熟悉的三個智慧人物：日本的一休，我們國家的阿凡提和徐文長。相比之下，徐文長的故事不僅小孩喜歡，成年人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巧對對聯、巧用諧音、偷換文字概念……弱不禁風的徐文長以文字為武器將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戲弄得垂頭喪氣，替弱者伸張正義。
可是隨著年紀漸長，我常常有些疑問，那些壞人或擁有權力或是暴力分子，為什麼會那樣敬畏文字，會去自覺遵守文字遊戲的規則，乖乖就範？於是很想了解歷史上真實的徐文長。
歷史上的徐文長的確是天才， 他在詩文、戲劇、書畫等方面都能獨樹一幟，他的詩，袁宏道尊之為明代第一；他的戲劇，受到湯顯祖的極力推崇；至於繪畫，鄭板橋曾刻一印，自稱「青籐門下走狗」（徐文長號青籐山人），齊白石自稱恨不早生三百年前為青籐「磨墨理紙」。可是天才徐文長的一生卻非常不幸。父親徐鏓晚年納妾生下徐文長，在文長出生百日就死了。此後徐文長由嫡母苗夫人撫養到十四歲，苗氏死後，隨長兄徐淮生活，直到二十一歲入贅潘家。由於徐文長的生母是個婢女，在家中毫無地位，在文長十歲那年，苗夫人就把她逐出家門。徐文長二十九歲那年才得以把母親接回自己家中，這件事對徐文長產生了深刻影響，形成了執拗、偏激的悲劇性格。
徐文長二十歲時勉強考中秀才，此後直到四十一歲，考了八次，也未能中舉。其間二十六歲喪妻，從潘家遷出，教書餬口；三十七歲時應總督胡宗憲之邀，入幕府掌文書，這是徐文長一生中唯一得以伸展的黃金歲月。陶望齡《徐文長傳》記載：徐文長常常與朋友在市井飲酒，總督府有急事找他不到，便深夜開著大門等待。有人報告胡宗憲，說徐秀才正喝得大醉，放聲叫嚷，胡宗憲反而加以稱讚。當時胡宗憲權重威嚴，官員參見時都不敢抬頭，而徐文長常常戴著破舊的黑頭巾，穿一身白布衣，直闖入門，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
像許多文人一樣，文人的清高總是難免在生存壓力下屈服。胡宗憲與權臣嚴嵩來往甚密，徐文長痛惡這個奸臣，但又不得不代胡宗憲寫了一些吹捧嚴嵩的文字。後來嚴嵩倒台，胡宗憲被捕入獄，死於獄中。徐文長極度擔憂自己受到迫害，以致發狂。他寫了一篇文辭憤激的《自為墓誌銘》，然後拔下壁柱上的鐵釘擊入耳竅，流血如迸，醫治數月才痊癒。後又用椎擊腎囊，也未死。如此反覆自殺有九次之多。在一次狂病發作中，因懷疑繼妻張氏不貞，將她殺死，因此被捕入獄。
在這樣悲慘的命運折磨下，貧病交加的徐文長卻享有73歲的高壽，由此更可見命運對他的殘酷。
假如徐文長生於選拔人才不拘一格的永樂年間，他也許會有機會施展平生抱負；假如他能終身居住在鄉野，雖不能像傳說中那樣懲惡揚善，至少也能得到貧困下的平安；假如他能自殺成功，也能少一二十年苦難……可是命運對天才往往刻薄得讓人難以想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樣一個布衣名士最終被數百年來的布衣們傳誦成了「文神」，絕大多數人不知道袁宏道、鄭板橋、齊白石對徐文長的崇拜之辭，卻知道無數徐文長的智慧故事，歷史上的徐文長是弱小淒苦的，傳說中的徐文長卻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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