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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軍
《世說新語》特別講求人物語言的傳神，第二門《言語》共保存了一○八條人物對話或講說的材料，其中較多的是對個人抒發情意、表現個性的言語的記載，閃爍著智能之光的士人語言簡明、含蓄、雋永，與一種內在的超然之神俊深相呼應：「風神清令，言話從流」（《世說新語．賞譽》十七）。言語之美首先反映在論辯敘致之中：
裴散騎娶王太尉女，婚後三日，諸婿大會，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始數交，未快；郭陳張甚盛，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四座咨嗟稱快。（《世說新語．文學》十九）
郭象與裴遐此番論辯風姿各有不同，前者以才見長，後者析理為擅，前者在短短的幾回交辯之中鋒芒畢露、英氣逼人，神俊之氣躍然紙上，後者沉著應戰、徐徐道來，精微卻不欠博達、綿密而不失渾厚。劉孝標注引鄧粲《晉紀》云：「遐以辯論為業，善敘名理，辭氣清暢，泠然若琴瑟。聞其言者，知與不知無不歎服。」聽眾之所以無不歎服就是因為被裴遐論辯本身所具有的美感力量所感染了，被其蘊藏在辭氣中的人格魅力所征服了，所以言辭聲調也能透露出士人獨拔高遠的神韻之美來。《世說新語．品藻》第四十八條記載當王蒙與劉惔論辯過後，其子王修問他「劉尹語何如尊？」王蒙答道：「韶音令辭不如我，往輒破的勝我。」所謂「韶音令辭」，就是音聲之美，雖然他的義理辯論不如劉惔，但音聲辭氣之中自有王蒙可以驕傲的地方，反映出鄙棄缺憾、自得快意的風韻之美，無怪乎要向其子炫耀一下了。余嘉錫曾有評語：「晉宋人清談，不唯善言名理，其音響輕重疾徐，皆自有一種風韻。」此外，從士人之間的相互評語中可以發現一股「簡練」的風味。有一字品評的：時稱「馮才清、李才明」（《世說新語．賞譽》二十二）、王孝伯道謝公濃至，又曰：「長史虛、劉尹秀、謝公融。」（《世說新語．品藻》八十四）、桓玄問劉太常曰：「我何如謝太傅？」劉答曰：「公高，太傅深」（《世說新語．品藻》八十七）；有兩字品評的：武元夏目裴、王曰：「戎尚約，楷清通」（《世說新語．賞譽》十四）、世稱苟子秀出，阿興清和。（《世說新語．賞譽》一三七）；還有四字和八字品評的，如：殷中軍道右軍「清貴簡要」（《世說新語．賞譽》一百）、王公目太尉：「巖巖清峙，壁立千仞」（《世說新語．賞譽》三十七）這種「簡練」的評語雖說是指向被評者的，反映的是被評者的人格魅力，但是從另一向度上看，恰恰反映出了評者的品味傾向和精神高度，沒有任何拖沓之嫌，乾淨利落，只憑一語、優劣立判，士人非常強烈地要將自己的意見給出，所以根本不去三思而言，突兀而又明快，用語言把自身的神韻之氣完滿的表達了出來。這種對「簡」的崇尚有著極為深遠的理論淵源，而此處的「簡」之美又成了士人神韻之美的又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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