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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妻子是本書，那顆「掉在」書本上的蘋果和夏娃與亞當可有關係？
施友朋
蒙田說他在書籍中，找尋的是一種歲月優遊的樂趣。邱瑞鑾將其一年來在法國國家圖書館讀書的生活，依照春夏秋冬時序編排，以日記形式集結成書。書名叫《布朗修哪裡去了？一個普通讀者的法式閱讀》。我但知「法式濕吻」未聞「法式閱讀」，好奇心加求知慾驅趕下，自然捧起一目十行的瀏覽，但見書中妙語如珠、慧見紛呈……
邱瑞鑾真是讀出歲月的閒適；譬如她繪形繪聲的道出圖書館寧靜的另一面，幽默過癮：手機鈴聲有千百種，我還聽過狗叫聲。這在圖書館裡可是「奇事」，大家先是愣住，不明白哪兒來的狗，忽然見一個女孩匆匆拿著手機離座，「牽狗出去」，整座圖書館的人一起爆笑。
為何「聞書喪膽」？
作者才思富捷，風流調達，令人莞爾。她接著寫道：不過，這裡沒有風聲，也沒有鳥叫；我蠻希望有鳥叫聲，風聲倒不必，因為風聲表示，我得死命壓著書，以免紙頁亂飛，妨礙專心；但鳥叫讓人覺得寧靜，鳥叫得越動聽，越教人滿足。
如此輕鬆愉快埋首書堆，自然不會「讀書死」，日子有功，不難達至「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讀書，我相信「靜者恆靜、動者恆動」，一個人越不讀書越不想讀書，反之，養成閱讀習慣，一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更仿如便秘一周般渾身不舒服。提起書，想起潘銘燊《車喧齋隨筆》內收〈假如妻子是一本書〉。假如妻子是一本書，敢信天下男人，有大半從此「聞書喪膽」。作者提到一則典故，話說十七世紀英國桂冠詩人特拉頓（John Dryden）是個書痴，從早到晚泡在書房裡，令其夫人有被冷落的感覺。一天，不甘寂寞的夫人，終於按捺不住了，衝進書房，大發嬌嗔說「天啊！特拉頓先生，你怎麼可以整天抱著那些發霉的書呢？我真希望我是一本書，那麼我便可以得到你多些垂青了。」
特拉頓聽了，眼晴從書脊邊緣探出去，悠悠說道：「親愛的夫人，假如妳是一本書，那麼就做一本年鑑吧──這樣我可以每年更換一次。」
特拉頓這傢伙也終於說點「人話」了！當然，他還不算貪婪，要是他說：那就做一本八卦周刊或者文學季刊吧！那我相信他當晚要睡沙發或趴在書堆尋夢；道德倫理觀強的尋且會指摘他「一片慾火橫谷口」或大義凜然的告誡：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那麼禽獸，寫甚麼詩，改行𠐟豬屠狗吧！
事實上，只有白痴才會把特拉頓的話當真，他的夫人這般的怨而不怒，也說明特拉頓並不是個書呆子，觀其言談，此君似亦懂得生活情趣；要是他真的除了對著書便不理其他，他的夫人想必沒有衝進書房的慾念，更不會發嬌嗔，對著一個「死讀書」的不化詩人，不咬牙切齒唱首「你走你的路」，如何對得住有限的青春？
夫人如同朦朧詩集
特拉頓的夫人想把自己變成一本書，其潛台辭也許不過是想紅袖添香──畫眉與研讀合一，不亦旖旎乎？歸有光《項脊軒志》說：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書齋生涯，豈盡是喫苦茶耶？
希望妻子是一本年鑑的，恐怕也不會是真心話。作為年鑑，取材枯燥，統計數字一大堆，換的資料陳陳相因，新的內容並不多見，這樣的年鑑，年年換一本，難道會令做丈夫的感到賞心樂事？
百看不厭的東西難求。若然我是特拉頓，妻子若然是本枕邊書，我會選擇語錄，她哦哦細語幾句，譬如說樣樣都加價就是薪酬年年不變，人家阿乜又換百多萬的跑車，自家那架「錢七」隨時鞠躬盡瘁，又譬如她怨自己單眼皮，回頭一笑少了幾分勾魂懾魄的魅力，做丈夫的只要說：哎唷，單鳳眼，多嬌俏！如此三言兩語過後，也讓人有頓好睡！
退而求其次，妻子是本朦朧詩集也不錯，鏡中水月，像霧又像花，讓你的寂寞，也變成密碼──人生如猜測，不亦詭秘玄麗乎！你就是自己的風水師睇相佬，命運自己掌握，省了許多不必要的後遺症，即使你沒有甚麼身家財產，自己規劃的人生，兩腳一伸，樂得安寂，亦可暝目矣！
夫婦相處確不容易。人總有點陋習需要一個人才可逍遙自在，像盛暑在家裸體逍遙，像上廁所不關門，赴豬朋的約不必申請解釋；難怪愈來愈多人即使寂寞也不想結婚。
普天之下，做丈夫的不會希望妻子是一本書，哪怕是稀有的善本，多數男人，總希望身邊的女人是朵解語花。婚姻乍看是歡喜甘願，可日子一久，彼此就要互相埋怨。特拉頓的夫人埋怨丈夫只懂埋首書堆，冷落了自己，花季都快結束了，你這書痴只顧嗅書的霉味，奴家的「毒藥」活該自己嚐？想起就谷鬼氣！
丈夫破繭想飛……
男女相處，何以這麼難？
道理關乎彼此對時間有不同的看法。
張國立在《我真的熱愛女人》有這麼一個例子：我的朋友大呆和他的老婆吵架，還吵得不可開交，我好心的對他們說，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沒想到大呆老婆先罵我：「誰老夫老妻，我們才結婚五年。」而大呆也沒有感激我，他也罵我說：「別理她，都吵了五年了，我耳朵早就長繭啦。」張國立憑他們的對話，發現一個自盤古開天，或者亞當夏娃誕生後就存在的問題：結婚五年，女的認為才結婚不久，而男的認為都長繭，各位都知道長繭是要花上一段很長時間的。
五年婚姻，對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多少都會有點春睏的感覺。這感覺是怎樣呢？黃明堅形容得妙──去睡，卻睡不著；撐著，又撐不住。那睏，不在身體上，甚至不在心理上，好像是鑽在靈魂深處，一個難以尋覓的幽暗硬殼內。
難怪婚後的男人都有破繭想飛的慾望。認識一個有季常癖的文友，他的口頭禪是「在家一條蟲，出外一條龍」，春睏有多深，春飆的意慾就有多大啊！假如妻子是一本年鑑，其實也不錯嘛，最怕她是百科全書，伴你一生永不言棄！男人之苦，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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