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何以能成為世界工廠

周全浩　香港浸會大學地理系教授兼香港能源研究中心主任

　中國成了世界工廠，其經濟發展的步伐，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及研究。

　日前，讀到一篇談及中國經濟發展的文章。大意謂中國在五十年代不應發展重工業。論據有二，一是從要素稟賦(factor endowment)分析，中國當時不具備資金豐富、勞動力稀少等發展重工業的條件；二是發展重工業後，中國民生未見改善，直至七十年代末，民眾依然一窮二白云云。

　文章作者僅從西方理論分析，未留意到這套思想只是貫徹西方市場經濟的運作，未必能悉數應用在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

「比較優勢」理論符合西方利益

　西方國家在經濟發展上，一直主張以「比較優勢」(comparative advantage)作為國際貿易(international trade)的根基。意思是，各國應專注發展擁有稟賦優勢的行業。稍加思考，不難發現，這是頗符合西方國家利益的理論。

　十八世紀時，英國率先發起工業革命，隨後，其他西方國家亦相繼工業化。於是，在很多工業製品上，他們都早著先機，佔有優勢。後來，在世界各地出現的殖民地，成了工業國家的原材料供應者，及工業製品的市場提供者。

　換言之，其他國家若跟從此理論，自身將無需發展工業，很可能成了永久的原材料供應地。因此，不能從單一角度，就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加以論定。

　另外，最近亦有論者，謂中國廉價勞動力的優勢快將用盡，很多地方，如越南及菲律賓等，與中國的輕工業製品出現競爭之勢。該論者明顯忽略，這些國家擁有工業基礎，與中國競爭。

誤打誤撞走上重工業發展道路

　綜觀中國的經濟發展史，成為世界工廠，可說是五、六十年代，誤打誤撞走上重工業發展道路的結果，若跟從西方的一套，便沒有今天的中國。在理論的層面，尤其是政治和經濟方面，西方的一套未必適合用於其他國家。每個國家應走什麼路，要怎樣走，要以國情為本，審慎決定。

　五十年代，中國發展重工業，一方面是跟隨蘇聯模式，相信一個貧窮的國家要發展，一定要進行工業化，而工業化必須先從重工業著手，然後才能發展輕工業。另外一個原因是，當時美蘇二大陣營對壘，國防形勢所迫，有發展國防科技的需要，不得不發展重工業。

　在蘇聯的幫助下，中國開始發展基礎工業。五大類能源集約度高的工業(energy intensive industry)，如造紙、石油加工、化學原料、金屬冶煉及建材工業，以及機械製造業，得到全面發展。到一九七八年，鄧小平推行改革開放，轉移發展輕工業，民生用品，在這樣的基礎下，中國逐漸發展成世界工廠。

　若然沒有重工業的基礎，想藉著發展輕工業，帶動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多半不會成功。作為一個輕工業製品出口的國家，不論是造鞋、製衣或是其他輕工業生產，都需要很多原材料，這些原材料最好是本土有能力生產，如發展鋼鐵業，有機械製造業，可以自行生產所需機械，有了這些基礎，輕工業便能發展順利。否則，很大機會重演泰國及一些其他國家在七十年代的經歷，在欠缺重工業的支持下，輕工業發展到某一階段，所有半製成品或原料都要依賴進口，出現貿易失衡(balance of payment)的問題，最終無法繼續下去。

勿被人牽著鼻子走

　相反，亞洲四小龍的台灣及韓國，在五、六十年代開始發展重工業，有了相當基礎，在七十年代才能成功走上出口導向形的經濟。由此可見，中國現時工業之所以能夠成功，與它早年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發展重工業，有著莫大關係。

　有說中國因走錯路，才使到人民在七十年代生活困苦，這是事實，在當時人民生活水平確實有提高。但是，若以中國現在的國情看，那時建立堅強的國防能力，那條路也不是完全走錯的。

　一個國家沒有良好的國防，便容易在經濟上受到威脅，或是掣肘，一場戰爭或是國際形勢稍有大變，都足以使之翻天。如日本，在八十年代擁有大量外匯儲備，但在美國迫使下，1985年簽訂廣場協議(Plaza Agreement)，導致日圓過份升值，最終出現泡沫，並於1990年代爆破。

　近年，中國擁有大量外匯儲備，很多論者謂中國有可能步日本後塵。他們沒留意到中國與日本的分別。日本欠缺獨立國防，外交大受掣肘，才被迫走上升值之路，現在的中國與當年的日本不同，它有獨立國防能力，良好的外交，有能力與別國周旋，不用屈服於別國的壓迫。

　因此，中國當年走的那條路可能是誤打誤撞，也走得艱辛，但從現在看來，並非全無成果。

　這個例子正好說明，對於西方所有的思想及學術，我們不應不假思索，便照單全收，應該經過分析、思考和批判，擇善而從，否則，便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義和團式排外固然不可取，但不經思索全盤接受亦不可取。（文匯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