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鳳
你是北京人還是外地人?在包容性極強的北京,這依然是個頗為敏感的問題。
在固若金湯的戶籍制度已經鬆動的今天,北京戶口依舊是炙手可熱的東西,因為它蘊含了太多的內涵。雖然戶口再不意味著糧票、布票、副食本等基本生存資料,卻還是意味著你的身份,意味著你在這個城市中的地位。買經濟適用房、孩子入托、上學等諸多關係人生計的大事,外地人都難免遭遇戶口門檻。
給不給北京戶口,是大學生求職一個極重要的條件。現今只有那些實力雄厚的公司或者機關事業單位,才會承諾給新員工解決戶口。最近女兒一個同學準備放棄高薪職位加入殘酷的考取研究生大軍,就是為了得到北京戶口。因為他的「準岳母」嫌棄他是外地人,因為政策規定研究生學歷是單位給北京戶口的必要條件。
「北漂」多年未有「根」
不少年輕人考研究、考公務員的終極目的,就是為了一張北京戶口。無論你是從哪裡漂流而來,戶口都能讓你在北京有了「根」的感覺,讓你獲得一種被世俗認可的名份。沒戶口的即使在北京混了十幾年,也還得自稱「北漂」。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一個侄女從外地來北京外企工作,就因無北京戶口,才貌雙全的她人生大事遲遲解決不了。當時規定孩子的戶口要跟女方,誰也不願意讓後代一出生就成了外地人。雖然如今孩子戶口隨父母都行了,但談婚論嫁時對外地人的歧視依然如影相隨。北京婚嫁市場上的一個事業有成的外地人,競爭力有時敵不上一個平庸的北京人,因為北京人有「根」。那「根」可能僅是四合院的幾間平房,也可能意味著龐大的社會關係網。大學校園中,北京學生成為戀愛的搶手貨。與更多浪漫情懷的前輩相比,現在的大學生實際得可愛又可怕。許多女孩子明確表示,找對象絕不找外地人,再出色也不要!甚至有家長也這樣要求孩子。除怕添麻煩外,還有的理由竟然是:外地人不大氣!
優越背後代價重
不少北京市民儘管家裡窄得僅能放得下幾張床,只吃得起撮堆菜和饅頭,可當他們站在胡同口侃國家乃至大事時,依然帶著居高臨下的氣勢,隨時張揚著的意思是:咱在天子腳下!北京人的優越感是被全國資源養出來的,北京人有最優化的教育、信息、交際、商業、就業環境,有著無限廣闊發展可能,一國之都的位置讓北京人沾盡了光。
可惜的是,不少北京人都躺在了優越背後。一位親戚的兒子在薯片可樂電視中長成陽光男孩兒,沒混上文憑坦然在家待業多年,有人給他找了份修理管道的工作,只因要與外地民工「混」在一起他便堅決不去。許多北京年輕人寧願躲在家裡吃父母的退休金,也不願「掉價」與外地人一起「搶飯吃」。他們可能口袋裡還沒有50塊錢,卻也要滿不在乎地撐著可憐的體面。雖沒有八旗子弟那樣提籠架鳥的譜兒,天天穿著拖鞋在家門口下象棋的精神頭兒總是有的。
如今北京最苦最累的活兒基本上都讓外地人包了。賣早點的、賣青菜的、收破爛的、蓋樓的都是外地人。就是寫字樓中每天熬到深夜的白領中,也極少有北京人。我曾呆過的一個單位外地大學生佔絕對多數,勤奮與鑽營讓他們短短幾年就升為單位中上層,買房買車步入中產階級行列,而混了半輩子的北京人卻多業績平平,上升無門,因為他們缺乏人生最寶貴的財富:拚搏的激情。
女兒大學時那些來自貧困地區的同學常以食堂免費粥度日,學習起來卻夜以繼日。班裡的學習尖子幾乎都是外地學生,北京學生卻多學習成績平平。外地學生為改變命運吃得苦中苦,北京學生卻推崇及時行樂。我勸女兒向外地孩子學習,女兒說:「人家的媽媽為省幾分錢買一包白糖能多走出五里路,我有那個動力嗎?」後來那位節儉母親的孩子被保送上了北大研究生。
「京片子」從職場消失
在北京的地盤上,本地人的職場競爭力遠不如外地人。外地老闆不愛用北京人,北京老闆也不愛要北京人,尤其不愛要80年後出生的北京獨生子女,他們背著自由散漫眼高手低的惡名,有單位乾脆不要北京籍貫的大學生。女兒大學畢業求職時一次約好的面試,對方一聽是她是北京生源便一切免談。
當北京人還在以能侃自居之時,溫州人正在京南大紅門狹小的出租屋內夜以繼日趕製皮衣,四川人冒著酷暑嚴寒在京城大街小巷修鞋配鎖,甘肅人已成為北京護理工人行業的主力軍,安徽妹子則早「統帥」了北京保姆市場。彷彿僅是彈指一揮間,許多灰頭土臉的外地人就變成了身價不菲的老闆,許多「大氣」的北京人則下崗回家了。
如今高檔寫字樓裡年富力強的精英幾乎都操著南腔北調的「改良」普通話,只有大白天的公園裡才是「京片子」的天下。今日叱吒家用電器市場風雲的黃光裕,當初由承包前門一個小門臉兒起家,如今多少北京人在他的國美商城中打工?坐在北京頂級寫字樓中氣宇軒昂的外地老闆,當年可能也曾斜背著人造革包陪著笑臉往部委送花生海米來著。「北京是全國人民的北京,不是北京人的北京!」就是許多外地人剛來闖蕩京城時站在長安街上喊的口號。
改革開放20餘年後,北京人的優越感已被生猛的外地創業者擊得潰不成軍。如今北京高檔社區中的業主多是外地人,開高檔轎車的也多是外地人。隨著資源更公平的分配,北京人的優越感正飄然而去。我家族中「窮親戚」的稱謂早從福建被扔回北京。經營私企的閩南親戚早就蓋起了豪華小樓,甚至把生意做到了海外。當北京親戚還在國企單位糾纏雞零狗碎的人際關係時,老家人卻活得非常單純,就是掙更多的錢!有了錢就有了自由、有了社會與經濟地位,做善事都有了資本。如今泉州親戚意氣風發地開著皇冠上北京來串門兒,再沒了20多年前來京時那般謙卑。
民風:雙面菱花鏡
北京人愛摻和事兒的背後,是極端的沉靜;好把自己當「上級」的背後,是極端的自卑。北京人嫉妒發跡的外地人,不願承認那些精英才是注入城市的新鮮血液。在日新月異的北京,也還包容著年代悠長的市井生活。不少長年蝸居於胡同中的北京人,可能與偏遠山區的農民一樣蔽塞和不聞世事。走進那些曲裡拐彎的小胡同,車水馬龍之聲立即退隱於另個世界,這兒依然保存著鄉村土院原生態的寧靜。走進那些滄桑的小門兒,你能聽到帶著濃濃捲舌音的北京土話,看到許多從沒有上過網的人,看到30年前的舊家什和生活節奏。能坐在老宅枝葉扶疏的大槐樹下吃一碗涼涼的過水麵,就是這兒永恆的追求。若不是城市改造的推土機把他們鏟出祖宅,這種幸福可能還將持續到地久天長。因為他們相信:生活在哪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生活。
北京人懶散卻不乏可愛之處,就是蹬三輪也得端著架子。那車廂披紅掛黃,滿滿一缸子金色的茉莉花茶端放在車筐裡,邊蹬車邊操心希拉莉能否當得上美國總統。老北京就是只吃得起炸醬麵,也得靜心把黃瓜絲切得細細的,而我,打發一頓飯只用10分鐘,可見骨子裡還不是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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