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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羊璧
七月前後，常常想起七七事變。一九三七年的七七開始了八年抗戰。今年是七十周年了，人們更加不免有許多回憶。
這種回憶，我慢慢地感覺到，現在成為少數人的回憶了，因為經歷八年抗戰艱苦歲月的那一代已經漸漸成為過去。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朋友見面，談起抗戰年月，人人記憶猶新，無法忘卻。那時候，這是一種非常深刻的集體記憶。一個人的回憶，就會引起另一些人的共感，大家共鳴。現在，年青一代大多仍然知道七七抗戰，但因為不是親歷，體會比較淺，記憶比較淡，也是常理。
但在多年前，那是整代人的集體記憶。
這種記憶深沉，因為每個人談起來，常常伴隨著難以忘懷的痛苦。那時，國家面臨被覆滅，民族遭受凌辱，一個個家庭在崩析、分離，個人的命運不可知，那都不是小說情節，是眼前的現實。
在我個人來說，甚至可以說，抗戰歲月的記憶，就是我童年少年的記憶。這種記憶把我童年的記憶取代了，現在在我的腦海裡，最早的記憶都是抗日戰爭。雖然在七七之前，我還有七八年真正的童年，那時未有戰爭，我應該有另外一些真正童年的記憶，但是現在在我是空白，記不起。一定要說童年記憶，就是戰爭記憶。
有一次，朋友閒談，許多人談到美好的童年。我說我真正的童年記憶，全沒有了。一位醫生朋友說，那不可能，一定會有，不過可能壓在腦海低層，沒有開啟。如果用催眠的辦法，也許可以喚醒。但我想，真的喚醒了，找出一些片段來，催眠過後的我，只怕也不會有多大的啟發，因為那麼長的年月沒去談及，那些片段可能仍然陌生，可能與我不相干了。
七七之後，與我相干的，就是戰爭生活。不只一個人如此，周圍的人都如此，整個社會都如此。大家在談逃難、談戰火、談日本人的奸淫屠殺、談聽來的恐怖故事，談明天也許會來臨的不幸，如果稍稍有一點正面的話題，就是傳說甚麼地方打了一仗，中國軍隊打勝了。大家期望勝利的一天。
那時談的，都是這些，沒有人談我們幼小時的生活（我們童年的生活大約也平凡，沒有什麼值得在戰亂中也提起），這樣，童年的記憶失去了，藏起來了。說來很合情理。
誰樂意老是談不快樂的記憶呢？然而沒有辦法，揮之不去。真希望有一天，全世界的人們都快樂地回憶甜蜜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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