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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雄
俗語說,茶飲文人思。與煙一樣,茶也是能引來創作靈感的產物,而且茶的清淡雅致、雋永綿長暗合了部分文人內斂的特質。一個喜歡喝茶的人,絕對是注重精神享受的人。所以,中國文人大都愛茶,即使不愛,也很少公開表示厭惡。
唐代詩人盧仝一生愛茶成癖,幾乎與「茶聖」陸羽齊名。有人送了好茶給盧仝,他一連喝了七碗,每喝一碗,感受大不相同,可以說是步步深入,漸至妙境,喝前三碗還只是平常感受,等喝到第四碗時,平生所有不平之事,都隨毛孔發散,喝到第七碗時,竟覺得兩腋生風,要向天外飛昇了,這應該可以稱得上「醉茶」吧?後人以「七碗」代指品茶的風雅,但精通茶藝的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卻借妙玉之口說喝茶的講究:一杯則曰品,二杯則曰解渴,三杯就是驢飲了。看來,喝多喝少是次要的,關鍵的是喝茶的是什麼人了,所以還是在《紅樓夢》裡,劉姥姥在妙玉那裡吃了一次茶,妙玉就要將劉姥姥用過的杯子丟掉,寶玉來妙玉處喝茶,妙玉拿給他的卻是自己平常喫茶的綠玉斗。
茶道中說:茶之十分於水,八分茶於十分水,其味十分。十分茶於八分水,其味八分,有茶葉而無水,不能稱之為「茶」。因此古人對茶水的講究,並不亞於對茶葉的選擇。
陸羽認為泡茶的水質「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界定?我分析這茶樹一般是長於山上,好的茶葉是茶農冒著生命危險,攀懸在山崖峭壁之上採摘到的,所以只有好的山泉之水,才能與生於山中的茶葉匹配、融合。看美食作家古清生寫的一本寫書,說從河裡釣魚起來煮食時,如果用那條河中的水來煮,味道才最好,明白了這個理,就可以知道以山泉水泡茶為上品的原因了。
陸羽還弄了一個「水質排行排」,將適合泡茶的前二十名天下之水排出來,第一名當屬廬山康王谷水簾泉的水,第二名是無錫惠山石泉水,而排在最末的是雪水。
以雪水為最末,似乎有欠公允,文人雅士倒不是很在乎這個權威的結論,白居易、皮日休、陸游、袁枚都有詩文寫到用雪水煎茶的紀錄,至於妙玉用取自梅花、在地下藏了五年的雪水煎茶,簡直是風雅得有些誇張了,但這種茶究竟好不好喝,就很難說了,在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有這樣的耐心和閒情的人,本已極少,曾見一女性作者撰文說她有一次真的「東施效顰」,用梅樹上雪水泡茶,等端至客人面前,告訴對方這是雪水泡的時候,卻遇到對方一副嘲笑的表情。
現代文人當中,周氏兄弟都是愛茶的,周作人喜歡喝茶,自稱「苦茶庵主」,他在文章中說,「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的塵夢」,而在五十歲生日那天,他作了兩首《五十自壽詩》,被稱為「苦茶詩」,一時引來劉半農、林語堂、胡適、錢玄同、蔡元培等文化名流的唱和。在那個國難當頭的年代,周作人要躲進書齋「談狐說鬼」,並且邀請朋友們「且到寒齋吃苦茶」,這種閒適安逸的生活理想,遭到了當時許多進步青年炮轟,在文壇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作家阿英就這樣嘲諷:「不斷的國內外炮火,竟沒有把周作人的茶庵、茶壺和茶碗打碎呢?特殊階級的生活是多麼穩定啊」。也喜喝茶、說過「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的魯迅,這時候不得不站出來為弟弟說公道話,說別人未必了解他的心境,而文人們對「苦茶詩」的唱和也確實近於肉麻。
寫過《茶館》的老舍把茶幾乎上升到一種愛國主義的地步,他曾說自己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咖啡、可可、啤酒這些外國人發明的飲料,他都不喜歡,他只對茶情有獨鍾。他認為喝茶是一種藝術,一杯好茶在手,就能觀萬物於自得。所以,他一天也離不開茶,去冰心家做客,一進門總是問:「客人來了,茶泡好沒有?」
汪曾祺在《尋常茶話》裡面記述過老舍喝茶的一件趣事:老舍到莫斯科開會,莫斯科人知道中國人愛喝茶,倒是特意準備了一個熱水壺,但剛沏了一杯茶,老舍還沒喝幾口,一轉臉,服務員就給倒掉了。老舍忍不住來了句國罵:「他媽的!他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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