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劉克定
同樣是川菜,因為師傅的手藝不同,做出的味道各有特色。即使麻辣,風味也有不同。北方做豆腐用的是滷水,而南方卻是加石膏,南北豆腐風味上的差異,可以說是互為伯仲,同樣受到人們的喜愛。演戲也像做菜一樣,同樣一齣戲,不同表演風格、表演技巧,就產生不同的藝術魅力。即使是同一流派的表演,也是如此。風格、程式、把式、戲分乃至化妝、行頭上的不同;說白的抑揚頓挫,唱法上的變化,見仁見智,各有招數,觀眾聽著看著,都得叫絕。麒派的《追韓信》,蕭何月下的「追」,表演就有不同作派。「韓將軍哪,千不念萬不念,只念你我一見如呀故——三生有幸,天降下擎天柱保定乾坤……」這一段,藝術家唱做上也並不完全模式化。周信芳先生的表演有書卷氣,也正是有自我變化在內,不囿於老套,麒派的表演,很好繼承了這個傳統,使麒派藝術得以發揚光大。「三跪九叩見大王」一句,有的藝術家為了戲分,唱成「揚塵舞蹈見大王」,更顯鮮活。葉派小生的表演,如三國裡的周瑜,那種英姿勃發,孤高傲世,栩栩如生。而藝術家不同表演風格,使得每一個周瑜的形象都令人絕倒。
這裡有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戲劇人物的形象,是靠演員塑造的。演員要根據自己對人物的理解(包括人物的性格、氣質、歷史背景、劇中地位等等),把握好分寸,才能演得有血有肉,有聲有色,運用自如,技高一籌。照著別人的葫蘆畫瓢,儘管演得絲絲入扣,曲盡其妙,卻難免匠氣十足。這樣的演員,只會唱戲,不懂得什麼是藝術創造。「有終日唱此曲,終年唱此曲,甚至一生唱此曲,而不知此曲所言何事、所指何人;口唱而心不唱,口中有曲,而面上身上無曲,此所謂無情之曲,與童蒙背書,同一勉強而非自然者也。雖腔板極正,喉舌齒牙極清,終是第二、第三等詞曲」,「同一唱也,同一曲也,其轉腔換字之間,別有一種聲口;舉目回頭之際,另是一副神情。……變死音為活曲,化歌者為文人,只在『能解』二字。」(《李笠翁曲話.解明曲意》)
藝術的生命在求變,藝術表演要有個性。「一套程式,萬千性格」,程式化是一種藝術形式,而不是模式化。看《白蛇傳》、《借東風》、《徐策跑城》……百看不厭,味兒就在「性格不同」,倘百部一腔,千人一面,就沒可看的了。
《宋高僧傳》說:四川僧人方辯要給六祖惠能塑像,六祖說,且塑來看看。方辯花了幾個月工夫,塑了出來,高七尺,合十端坐,閉目入定,可謂曲盡其妙。但六祖看了並不滿意,對方辯說:「汝善塑性,不善佛性。」酬以衣物,打發他走。六祖認為,作為捏塑,方辯是有手藝的,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工匠,稱不得大家。塑佛像,就要懂得佛道,自己要先懂佛,塑出來的作品才有佛性,看上去實實在在是在坐禪,心中也有佛在。像不像六祖不要緊,有沒有佛性才是關鍵。這也是我們常說的神似比形似更重要。梵帝岡教皇,也有畫家為他畫像,他看後賞給畫家一枚金幣,金幣上刻有「十分真實」四個字,其實他心裡並不滿意這幅畫。他相貌很醜,畫家確實把這一點真實地表現出來了,所以得到「十分真實」的賞賜。但他除了醜陋的特點之外,還很會計算,還是個學法律的知識分子,這一點很重要,但在油畫裡沒有得到表現。所以那位畫家和中國的方辯一樣,沒有得到滿分。這說明,藝術要有自我的變化,以獨特的手法揭示靈魂深處的東西。
「千戲一腔,白水淡湯」,但也不是說可以胡編亂造,或者把一個戲串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夾進一些污言穢語,譁眾取寵。過去有些藝人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劇本,全靠師傅一句一句教,都記在心裡,因為說白唱詞太多,往往只能記個大概,今天唱的和明天唱的常常不一樣。這種現象過去比較多,沒有固定的本子,同一齣戲,有好多的「版本」,都在藝人自己心裡。這與「十戲九不同」是兩碼事,是「十戲十不同」了。 (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