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華
一位戲劇界朋友說起導與演,總常提出「層次」的理念。「某某人的演技確是精湛,十分有『層次』。」我似明非明,但又沒有打算深入了解,直至看了侯孝賢的近作,才若有所明。
侯孝賢拍攝的新作《紅氣球之旅》,最近在法國電影節上映,觀眾叫好,朋友更特別叮囑,說非看不可。侯孝賢加法國電影,就像忌廉梳打溝鮮奶,產生良好的味道和芬芳。長鏡頭在窄小的家居空間裡施展渾身解數,把單親母親的生活張力表現得淋漓盡致。看似日常的平凡瑣碎事,卻令人心領神會,全因為鏡頭運用和導演手法的層次感,循序漸進。
室內,一個簡陋的小客廳,只有一張掛牆的小木桌子和地上的雜物。一位北京來的女青保姆在手提電腦前工作,孩子在不遠處活動著。門開了,女主人回來,她的能量——煩躁和大動作,打破了室內的寧靜。鏡頭沒有移動,我們看著和聽著她在發牢騷。「怎麼廚房被他們弄得這麼一團糟,受不了,受不了!」她在廚房轉了一圈,走出來坐在桌子前,扯著乾如禾草的染金頭髮,就像她的生活,沒有半點滋潤。那保姆站起來,靠在桌子一旁,蹺起雙手候命,她就以如此候命的狀態來支持女主人,不作批評,不加說話,這就是最大的安慰。那一刻,生活的勞苦,在空氣中盪漾著,短短的三幾分鐘,感受便有了層次。
另一個沒有擺動的長鏡頭,同一個空間。大門開了,女主人衝進來,擋不住那從後而來的氣沖沖的男人。他們爭吵,互數對方的不是,女主人咬牙切齒。在不動的鏡頭裡暴跳如雷的兩個人,活動由左至右,由右至左,由前到後,由後到前……立體的空間裡發生的是關係的破裂。
場面何須大,重要的是感情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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