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俚語：「點」解

郭必之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

　粵語有些詞語可以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的南北朝。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點」，就是其中一個。

嚴厲的父親對兒子說：「點解你仲係咁唔生性！」(為什麼你還是這樣不爭氣！) 兒子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對父親說：「咁你想點呀？」(那麼你想怎麼樣？) 老師在課上問學生：「陳同學，呢個問題應該點答呀？」(陳同學，這問題應該怎樣回答呢？) 陳同學不知所措地回應道：「我都唔知點答先彻。」(我也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對。) 男朋友對女朋友說：「你著成點我都鍾意你。」(你穿得怎麼樣我都喜歡你。) 女朋友謹慎地回覆道：「點都係要化個妝先至好出街。」(無論怎麼樣，都是先化了妝才逛街。)「點」就是如此生活化！假如有一天我們不能用它，真的是「唔知點算」。

源於南北朝　和陽江話有關

　珠江三角洲的粵語，例如番禺、增城、佛山、南海、順德、三水、中山、斗門和東莞等，都用「點」問性狀，用法、讀音都和廣州話差不多。古獻中並沒有用「點」作為疑問代詞的例子，那我們怎麼會知道它來源於南北朝呢？陽江話在這方面透露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消息。原來陽江話問性狀會用「底樣」。其中「底」唸 ti，相信是一個比較古老的讀法。「底」在南北朝的樂府詩中可以作疑問代詞用，意義和「何」相彷彿。〈子夜四時歌˙秧歌〉有這樣的句子：「寒衣尚未了，郎喚儂底為？」〈讀曲歌〉則云：「月沒星不亮，持底明儂緒？」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這個「底」只在南朝的樂府詩裡才能找到。說得明白點，「底」是當時南方方言獨有的詞語。直至現代，個別南方方言仍然用單一個「底」字作疑問詞。例如屬於閩語的泉州話就能說：「阿底時卜行？」(什麼時候走？) 福州話則能說：「自來火著底呢？」(火柴在哪兒？)

可能是「底」和「物」合音

　和 ti 比起來，「點」多了一個 m 的尾巴。這個 m 尾是怎麼樣來的呢？我認為它來源於「物」。追查文獻，我們發現在唐代時，「底」可以和「物」、「事」之類的名詞組合為定語。杜荀鶴〈釣臾〉詩有云：「渠將底物為香餌？一度抬竿一箇魚。」同樣的詞組也出現在最早的一部禪宗史《祖堂集》中：「黃昏戍，把火尋牛是底物？」「底」和「物」這樣經常用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會出現「合音」的現象：後一字的聲母黏附在前字後頭，使它們成為一個音節。Ti 和「物」的聲母 m 拼合起來，就是「點」tim的原型了。「合音」在方言裡並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反而非常常見。我們常說「唔係刦」(不是嘛) 的「刦」，是由「估」、「呀」兩字合併而成的。有非常強的書證可以證明這點。

　「點」不單反映了粵語古老的歷史，也見證了它和其他南方方言 (例如閩語) 的聯繫。不作考證，我們真不知道「點」原來包含著如此深刻的語言學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