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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詞牌、兩種筆法
黃志強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岳飛為南宋抗金英雄，所填《滿江紅》詞，膾炙人口，感染力強，最能激發吾人報國之心：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沉痛之辭 擲地有聲
國仇家恨，不共戴天，故開首即以「怒髮衝冠」四字，極言胸中積憤。高樓獨上，欄杆自倚，縱目乾坤，俯仰六合，不禁熱血沸騰。此時愁霖乍止，風煙澄淨，遂以嘯聲，一抒壯懷。雲月相隨，馳驅何足言苦，惟時日遷移，光陰虛擲，功名勳業終與塵土同埋，半生悲緒，九曲剛腸，沉痛之辭，擲地有聲。下片力言徽欽二宗被擄，猶不得還，為人臣者，抱恨無已。故誓要直搗黃龍，殲滅仇敵，非「飢餐」、「渴飲」之舉，實不足以暢其情、盡其勢。最末以恢復神州山河，與中原父老朝拜天闕之憧憬作結，通篇筆力雄健，神氣完足，非劍拔弩張之叫囂浮辭可比。
岳飛之孫岳珂亦有《滿江紅》詞一闋，惟風格筆調皆與其祖父所作迥異，今謹具錄其辭，以資比較：
小院深深，悄鎮日、陰晴無據。春未足、閨愁難寄，琴心誰與？曲徑穿花尋蛺蝶，虛欄傍日教鸚鵡。笑十三楊柳女兒腰，東風舞。雲外月，風前絮。情與恨，長如許。想綺窗今夜為誰凝佇？洛浦夢回留珮客，秦樓聲斷吹簫侶。正黃昏時候杏花寒，廉纖雨。
滿腔閨愁 不知如何排遣
詞的上片寫女子獨居於幽深的小院落，整天靜悄悄的，加上春日陰晴不定的天氣，使人倍感心煩意亂。閨中寂悶，卻苦無可交通心事之人一訴衷情。滿腔閨愁，不知如何排遣，遂穿梭於花徑撲蝶，斜倚欄杆，於陽光下教鸚鵡言語，以慰寂聊。但偶一抬頭，瞥見楊柳枝條在春風中舞動，恰似女孩扭腰作舞，婀娜多姿，又掀起無限愁思。下片起首寫黃昏時分，女子枯坐空閨，時或悄然佇立窗前，相思情意益見苦切。接著用曹植《洛神賦》夢遇神女的典故，寫對情人空自懷想、無緣相會之苦；繼用《列仙傳》載蕭史吹簫引鳳、昇仙而去一事，歎息情侶慘遭分離。最末以茫茫暮色、細雨微寒、一片淒清之景作結。整體而論，寫得虛實相間、情景交融，且用語雅麗，至堪玩味。
岳珂，字肅之，晚年自號倦翁。於搜輯岳飛遺事，貢獻至鉅。撰有《金陀粹編》28卷，為岳飛辯冤。其詞作今存者甚稀（近人唐圭璋《全宋詞》所輯僅八闋），而此闋《滿江紅》韻味深長，傳誦至廣。清人俞陛雲謂：「作滿江紅者，多詠事感懷。倦翁乃倚高抗之調，寫掩抑之意。上闋……曲徑、虛欄等句，見春晝之無聊；下闋彼此兩面合寫，風情淒婉。」所言精當詳明，堪為的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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