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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過的《龍洲詞》
黃志強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南宋文人劉過，少懷志節，遍讀經史諸子百家之書，好言古今治亂興衰之變。惜屢試不第，布衣終身。晚年嘗撰《水調歌頭》一闋，盡抒胸臆：
弓劍出榆塞，鉛槧上蓬山。得之渾不費力，失亦匹如閑。未必古人皆是，未必今人俱錯，世事沐猴冠。老子不分別，內外與中間。
酒須飲，詩可作，鋏休彈。人生行樂，何自催得鬢毛斑？達則牙旗金甲，窮則蹇驢破帽，莫作兩般看。世事只如此，自有識鴞鸞。
詞的開首即表明出塞殺敵與著書立說，於作者而言均可謂輕而易舉，因此武功文名之得失，實未嘗在意。古人所言未必盡是，今人亦有真知卓見，世間事多似沐猴而冠。詞人冷眼看世情，以「內外」、「中間」囊括一切，而皆以無分別心視之，顯見胸襟之廣。又以「老子」自稱，更有睥睨千古之意。方言俚語非不可入詞，作者用得高明，可使情感表達更為鮮明活潑，惟近時亦有初學者因詞彙貧乏、駕馭文字乏力，而動輒以口語詞入文，則至不足取。至於部分學人提倡加入「巴士」、「的士」等現代方言詞，以求增加詞作的時代氣息與地方色彩，其說實須詳加考慮，不宜輕率從事。
豁達狂放 隱含激憤不平意
概括而言，詞的上片寫得豁達狂放，實則隱含激憤不平之意。下片起始謂生逢亂世，飲酒固可解憂，賦詩亦足言志。「鋏休彈」一語，用馮諼三次彈鋏促使孟嘗君提高待遇之典，暗諷當權者昏庸，未知重用人才，與孟嘗君禮賢下士之舉，大相逕庭。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自尋煩惱徒令鬢髮染霜。顯達與途窮，細察之實無二致，憂樂之間，存乎一心。惟最末兩句，詞意遽轉，勒奔馬於懸崖，挽狂瀾於既倒。以鴞喻惡，以鸞為善，道出衰世之中，亦自有明辨是非者，故詞人雖懷才不遇，然於報國立功一途始終未曾絕望。
劉過《龍洲詞》中的長調固頗見稼軒詞豪放之風，然其小令亦不乏婉約清新之作，且看以下一闋《醉太平》：
情高意真，眉長鬢青。小樓明月調箏，寫春風數聲。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銷香減雲屏，更那堪酒醒。
上片採白描手法，寫佳人情意真摯，容顏秀美。月光映入所居小樓之中，女子彈箏，清音繚繞，恰似春風吹拂，令人陶醉。下片歡愉之情忽倏消逝，代之而起者乃不盡相思。日夕思念愛人之情實深，而分別既久，畫屏色彩、室內暖香皆日漸消退。借醉聊慰相思之苦，惟酒醒以後，離愁重新襲來，尤教人難耐。此闋詞之題材雖不離艷情，但技巧與吳文英精雕細琢、銳意求工的詞法迥然有別。一個詞人的風格筆法往往是多方面的，非可單以「婉約」、「豪放」二分，即加概括。讀者於劉過今存八十闋詞中細心品味，自可得其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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