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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尉 瑋 圖：馮偉新
羅馬新皇薩特尼欲娶大將軍泰特斯之女拉薇妮亞為妻，遭到反對後轉娶戰敗國女皇塔摩拉為后。塔摩拉為報亡國之痛，讓兩個兒子強暴了拉薇妮亞，並割下她的舌頭，砍掉她雙手；泰特斯以牙還牙，把塔摩拉的兒子做成肉餅款待其母……
「有十一個人物死亡，斷了三隻手，有一個女性被侵犯。」莎士比亞筆下的血腥暴力，原來也如此怵目驚心。
仇恨的角力中，從來沒有真正的勝者，一齣《泰特斯》，看得人心驚肉跳。戲劇導演鄧樹榮，為今年的香港藝術節帶來這殘酷之作。只是，一向以簡約的劇場手法著稱的他，將如何在空寂的舞台上，「滴血不露」地活現人性的恐怖？
傍晚，牛棚，《泰特斯》正在綵排。全場燈滅，獨留一盞射燈，照亮坐在場地中間的一個演員。他開始說話，臉上有了表情。沒有對手，沒有道具，沒有佈景，他在一盞燈的昏黃光圈中自言自語，幾乎歇斯底里。
記者與其他演員一起，在周圍的黑寂中屏息凝神，氣氛詭譎如同注視一個人如何在那唯一的光亮中陷於瘋狂。緊張情緒如箭在弦。
「停，三十秒後，用另一種方式再演一遍，三分鐘。」鄧樹榮的聲音，突然將這黑暗割開一角。秒針的移動在寂靜中帶來緊迫的刺痛感，一聲「開始」，演員用另一種方式開始「瘋狂」。接下來，是無數次「三十秒」，無數次「換一種方式」，無數次「三分鐘」。剛開始時還有台詞，後來乾脆連台詞也拋棄，演員用肢體與即興的移動來表達角色之間的糾纏。
比起綵排，這更像一場「拷問」，將身體中的能量，一點點榨出來。突然想起鄧樹榮的一句話：「簡約主義到最後，其實也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於是那唯一光亮的劇場中央，反而比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深不可測。這裡本該是羅馬，殺戮之地。燈光卻將這些全部卸去，只剩演員，孤絕無依；等到演員將語言都捨棄，就只剩身體。時空卻又在身體的表達中重建。是的，這裡，是羅馬——仇恨、謊言、血與暴力，人心更可畏。
這是奇特的觀劇體驗——不見血色，已力量十足。武功中的高招，謂之「殺人不見血」。《泰特斯》，何需見血？
身體的力量
鄧樹榮說，對自己影響重大的，是質樸劇場（Poor Theatre）的創始者、波蘭劇場大師葛洛托夫斯基（Grotowsky）；以及俄國前衛導演梅耶荷德（Vsevolod Meyerhold）。
「我曾經上過葛洛托夫斯基的課堂，感受很深。他強調劇場是觀眾和演員之間能量的交流，而其他佈景啊甚麼的都是次要。表演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行為背後的衝動力——為甚麼這樣做。葛洛托夫斯基從身體出發去尋找，這對我是一個很重要的影響。」而梅耶荷德，亦強調通過身體去呈現演員的內在狀態，將內在的節奏感變成表演的動力。
台灣「優人神鼓」的藝術總監劉若瑀，亦曾跟隨葛洛托夫斯基學習。回到台灣，她創建「優人神鼓」，將葛氏尋找身體內在力量的理念注入其中。一邊學打坐，一邊學擊鼓，鼓聲有了「如在娘胎中聽母親心跳」般的沉靜安寧。劉若瑀曾對記者說，真正高超的演員，內心應如同沉靜大海，縱使投入大石，亦不會因之波瀾大動。反射出外界的，是來自深處力量的爆發，而不是單純表面翻飛的漣漪。
鄧樹榮在劇場中所追求的，似乎也是那來自深處的沉穩力量。難怪《泰特斯》的綵排，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讓演員尋找進入角色的狀態，尋找那種鄧樹榮一直強調的「行為背後的衝動力」。
重新打造劇場空間
這次《泰特斯》的表演，將在葵青劇院演藝廳上演，這場地同樣給鄧樹榮帶來挑戰。相比較過往作品《菲爾德》、《哈姆雷特》或《帝女花》的簡約舞台，這次將運用葵青劇院現有的舞台機械去建造一個更加簡潔質樸的空間。
「葵青的舞台設施很好，舞台很闊，很深；舞台和觀眾的關係也很特別，觀眾席間沒有走廊。這次連音樂都幾乎沒有，而是利用劇院已有的劇院裝置，如旋轉舞台、管弦樂團樂池等既有的東西構造空間。挑戰在於如何構造一個空間，讓演員爆發出更大的表演力，而又令得空間的生命力加強。在舞台上基本沒有多餘佈景道具的前提下，演員變成了中心，不能像一般那樣『柴娃娃』隨便走出來演場戲就行了。有了這樣充滿力量的演員後，希望觀眾對葵青劇院的表演空間產生另外一種看法——原來可以這樣的啊？如果可以讓觀眾去想這個問題，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再認識莎士比亞
排演《泰特斯》，是鄧樹榮探討莎士比亞的又一次嘗試，也是反觀現在香港劇場現狀後，希望令大家「再認識一下莎士比亞」的一次努力。
「我覺得莎士比亞真的很厲害，他能夠透過台詞來建構一個處境，又通過台詞來傳達角色的內心世界。他不是傳達對於人生的詮釋，他的劇本身就是人生。而《泰特斯》中，幾乎可以找到他後來所有巨著的原型。劇中內容那麼多暴力與恐懼，但其實我們的社會中也有很多。只不過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中，暴力的存在是另外一種形式——語言暴力、市場暴力等等都是。這個戲很赤裸地呈現人性，在香港做，題材會產生另外一種意義。」
現在的香港劇場，被鄧樹榮形容為「越來越多小戲劇，越來越多show，show佔了八成，戲劇只有兩成。」但這是否就是全球一體化、文化產業化或者藝術市場化的必然後果呢？
「我認為未必。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能夠給觀眾提供一種另類的選擇是很重要的。」
讓大家再認識一下莎士比亞，一個人們熟知卻不深知的莎士比亞，也許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時間：2月29日、3月1日、3月3日 晚上7時45分
3月2日 下午5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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