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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志強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佛教東傳,中土迻譯佛經者,多以近於口語之文體為之,以符一般民眾之需,使佛法得以弘揚。魏晉南北朝時,一些僧侶和佛教徒,又開始用口語創作詩偈。爰及唐代,詩歌創作風氣至為鼎盛,以口語入詩之作漸多,遂衍成白話詩派,與田園詩派、邊塞詩派、遊俠詩派等,分庭抗禮。而王梵志實為唐代白話詩人中之表表者,《桂苑叢談》對其身世有以下描述:
王梵志,衛州黎陽人也。黎陽城東十五里有王德祖者,當隋之時,家有林檎樹,生癭大如斗。經三年,其癭朽爛,德祖見之,乃撤其皮,遂見一嬰兒,抱胎而出,因收養之。
這段記載頗有神異色彩,後人多疑之。學者專家,窮源竟討,探賾鉤沉,然於其人其事,至今仍聚訟紛紜,莫衷一是。王梵志詩的內容、思想極為駁雜,似非一人一時之作。很可能由於他在唐代民間極負盛名,所以才有關於他身世的傳說流行。許多佚名詩人所作、來源不同的白話詩歌,亦如江河入海般被歸入王梵志名下,藉以抬高價值。
唐代廣為傳誦 並流傳至日本
王梵志詩在唐代廣為傳誦,並流傳至日本。直到宋代,許多文人筆記對其詩作仍大加推許。但降及明代,詩人的名諱已被人遺忘。清代敕編的《全唐詩》於其詩作更隻字未收,風靡一時的王梵志詩似已失傳。廿世紀伊始,敦煌藏經洞被打開,三十多個寫卷的王梵志詩始得重見天日,經專家整理,得詩近四百首。這些詩作不以寫景抒情見長,亦未工於營造意境,卻能以鮮活的口語、夾敘夾議的方式,率然成章,發人深省,有質樸明快、機智幽默的特點。今但舉一詩為例:
吾富有錢時,婦兒看我好。吾若脫衣裳,與吾疊袍襖。
吾出經求去,送吾即上道。將錢入舍來,見吾滿面笑。
繞吾白鴿旋,恰似鸚鵡鳥。邂逅暫時貧,看吾即貌哨。
人有七貧時,七富還相報。圖財不顧人,且看來時道。
此詩慨歎人情冷暖,先敘富貴之時,妻房子女態度殷勤,才脫下衣服,便折疊妥當,要外出經商,又夾道相送。待帶錢返家,眾人更是滿臉堆笑,倒履相迎,喋喋不休。但一旦暫時陷於窮困,在別人眼中立即變得其貌不揚。詩人最後指出極貧之人亦有顯貴之時,貪圖錢財不顧人情之人,必得報應。再看下面這首短詩:
我有一方便,價值百匹練。
相打長伏弱,至死不入縣。
此詩首句中的「方便」,即「計策」。《百喻經》云:「昔有一小兒,陸地遊戲,得一大龜,意欲殺之,不知方便,而問人言:云何得殺?」當中「方便」一詞,正是方法之意。詩人深受佛教詞彙影響,於此可見一斑。詩人說他有一處世法寶、錦囊妙計,極具價值。就是若遇爭拗,必自認弱者,以求息事寧人。即使遭人欺侮,亦不會到縣衙申訴,蓋有「生不入官門」之意。刻畫小人物心態,至見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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