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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筠的詩與詞
黃志強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溫庭筠，字飛卿，為唐初宰相溫彥博後人。自幼苦心學文，才思敏捷，且精通音律，善鼓琴吹笛，喜為側艷之詞，不受羈束，縱酒放浪。所為詩文，譏刺權貴，輒觸忌諱，遂不為時俗所重，潦倒終生。其詩頗多感懷身世之作，哀時不我與，悲壯志難酬。如《蔡中郎墳》一詩，寄慨遙深，實宜細賞：
古墳零落野花春，聞說中郎有後身。
今日愛才非昔日，莫拋心力作詞人。
蔡中郎，即東漢著名文人蔡邕。詩之首句以野花逢春、紛紛盛放之貌，反襯出古墳之零落荒涼。次句暗用成典：傳說張衡死時，蔡邕之母剛巧有孕，而張、蔡二人相貌、才性極為相近，故時人多謂蔡邕乃張衡之後身。然而飛卿此詩非純詠古，故不言「聞說中郎是後身」，而曰「有後身」，以推測之辭將思緒從古意引向今情。末二句悲歎蔡邕生當朝綱敗壞之世，其文才尚為權貴所重，惟今不如昔，盡心寫作，才力豈非虛擲？
〈菩薩蠻〉雍容綺麗 詞史精品
考詞之為體，源於樂工俚曲，格調本不甚高。文人雅士，偶一為之，亦僅花間酒畔、信手消閑之作。至溫飛卿苦心經營，所撰詞作，穠麗綿密，世罕同儔，文人精意，始兼入填詞。自是詞遂得與詩分庭抗禮，爭華並秀。故趙崇祚編《花間集》以溫庭筠為所選18位詞人之首，以示其詞實為西蜀詞派之淵源所本。飛卿之〈菩薩蠻〉詞十四首雍容綺麗，乃詞史上之精品，今但舉一首為例，即可見其情摯韻遠、技巧高超，實遠邁時流：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小山」為晚唐五代盛行之眉妝，「小山重疊」意謂雙眉蹙鎖。「金明滅」則指裝飾眉際之「額黃」，有髮縷披拂其中，若隱若現於明滅之間。次句寫雲鬢散亂，微掩如雪之香腮。「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二句，緊承前述待起未起之貌，敘閨中嬌懶、遲遲始起而整妝之狀。美人梳洗既畢，乃以手中柄鏡與妝台座鏡前後對映，形成兩鬢簪花與人面交互重疊之妙景。最末兩句，寫女子妝扮妥當，遂於羅襦之上貼上新製之圖案藍本，開始刺繡。惟所繡圖紋正是成雙成對之鷓鴣，閨中人見此不禁有所感觸，而此種愁思正與上片之愁眉深鎖、懶起遲妝遙相呼應。飛卿詞之濃艷華美、餘味曲包於此可見一斑。
論者或謂此詞實以閨秀情懷喻己之懷才不遇。如清代常州派詞家張惠言即以為飛卿之〈菩薩蠻〉詞皆「感士不遇」之作，至能表現「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其說是否穿鑿附會，實屬見仁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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