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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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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包青天之後,如何斷案?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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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潤凱

 傳統中國的平民百姓均有濃厚的清官情結,特別是不幸遭遇冤屈的時候,他們往往寄希望於清官能吏的出場,為其洗冤解難。由此,作為歷史傳說的包公案,很大程度上是民間對於青天形象的心理期待與話語折射。與此相應,帝國官員既希望皇帝看到其身為能吏的一面,亦希望平民將其作為清官代表予以稱頌。包公案的主角包拯恰也符合他們的塑造模型,因此,清慎勤能的官吏以包拯的青天形象自勉自勵,而沽名釣譽、平庸無為之輩則以此自我標榜。表面看來,四海昇平無冤獄,正氣之風滿人間,事實卻不盡如此。

 福建仙游知縣宋某正是一個以包公自命的人。袁枚《子不語》記載了其人聲名驟起與身敗名裂的過程。

 某村民王監生與佃戶之妻通姦,兩情相得。兩人嫌佃戶在家妨礙其偷情,便合計賄賂算命先生給佃戶算命,說是在家流年不利,必遠遊他方,才能倖免於難。佃戶信從不疑,遂向王監生借了本錢,前往四川做貿易。這一去就是三年不歸,成全了偷情者,卻也造成了謠言。村裡人議論紛紛,都認為佃戶已被王監生謀殺了。事件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到了宋知縣的耳朵裡,他決定為死去的佃戶雪冤。當然,宋知縣執行正義的動機很可疑,但其做法恰好迎合了百姓的清官情結,只要把案子辦了,百姓的歌功頌德必是遲早之事。

 一日,宋知縣乘轎經過村裡,突然一陣旋風從一口水井底颳起,直達轎前。他感覺到有冤魂在向他傾訴,於是派人勘探究竟,果然從水井中打撈起一具男子腐屍。他深信此即為遍尋不著的佃戶屍身。接下來,便對王監生及佃戶之妻實行了拘捕,經過嚴刑拷訊,兩人承認謀殺了佃戶。殺人償命,兩人頓成刀下鬼。宋知縣果然因此贏得宋龍圖的美名,而且,像包龍圖一樣,他的斷案經歷也被演成戲本,沿村彈唱。

 又一年過去,佃戶從四川歸來,剛入城,就看到戲台上在演王監生的故事,才知道妻子已經冤死。佃戶登時大慟,控告宋龍圖於省城。經過審理,宋龍圖以冤屈平民致死抵罪。此番下來,宋龍圖沒了美名,也沒了性命。這次,仙游人為此作了一首歌警告為官者:「瞎說姦夫害本夫,真龍圖變假龍圖。寄言人世司民者,莫恃官清膽氣粗。」

 這首歌應該就是袁枚記述宋某故事的用意所在。我們可以推測,袁枚可能耳聞目睹了太多以包青天自命的官吏屢屢鑄就冤案,所以才有感而發,寫出上面的故事。故事與人物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它所反映的時代現象必定是真實的。

 康雍乾時代的風氣確實是把審判疑案作為清官能吏的主要衡量標準之一。誰有能力將難斷之案審個水落石出,他的知名度就會無限擴大,博得再世包拯、當代青天的美名。正因如此,一些膽氣十足的官吏便藉著清官的名聲,大膽地假設,粗心地求證,結果釀成了冤獄。宋知縣錯判王監生就是一例。相反地,誰勇於承認疑案的存在,坦承能力所限不能解開案件之結,誰就會背上昏聵無能的罵名,在官場與民間均是如此。這種風氣所及,造成了一個怪誕的迴圈:疑案在一一判決之後,產生了一個個的冤案,而為了博取美名的審判者,最後往往因為冤案的產生而身敗名裂。

 紀曉嵐是時代的一個清醒者。他意識到了「假青天問題」的存在,所以,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他一方面極力弘揚真青天巧斷疑案的事蹟,另一方面真心佩服那些不輕易斷案、勇於以疑案結案的官員。獻縣疑案就是一個例子。

 獻縣城東雙塔村有一庵寺,寺裡住著兩個老和尚。一天晚上,有兩個老道士叩門求宿,老和尚起初不答應。道士說:「釋道雖兩教,出家則一,師何所見之不廣?」一番話將老和尚說服了,兩個老道士遂在庵寺中留宿一夜。豈知到了第二天晚上,寺門還一直緊閉,在外呼叫也沒人答應,鄰人甚為驚異,乃越牆入寺察看,卻發現四個人已沒了蹤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而僧房裡一物不失,道士的行囊也錢物俱在。鄰人大為不解,遂報官。

 知縣粟千鐘趕往現場查驗,聽一牧童說,在村南十餘里外的枯井中似有死人。於是找到枯井,但見兩個老和尚與兩個老道士的屍身在井底堆起小山。驗屍結果很快出來了,四屍皆無傷痕,死因不明。真是咄咄怪事!

 粟千鐘據此推論道:「一物不失則非盜,年皆衰老則非姦,邂逅留宿則非仇,身無寸傷則非殺。四人何以同死?四屍何以並移?門扃不啟,何以能出?距井窵遠,何以能至?事出情理之外。吾能鞫人,不能鞫鬼,人無可鞫,惟當以疑案結耳。」最後,粟千鐘表示對斷案無能為力,以疑案結案上報。

 幾年後,新任獻縣知縣明晟對此案很感興趣,但他也坦言,「思之數年不能解」。他說:「遇此等事,當以不解解之。一作聰明,則決裂百出矣。人言粟公憒憒,吾正服其憒憒也。」

 很明顯,明晟的話代表了記述者紀曉嵐的意見。面對疑案,以「不解解之」,比起那些強作解人者,不知要理智多少倍。而那些自作聰明的人,以一己之揣度強行斷獄,其結果必定是破綻百出,貽笑大方。在這裡,粟千鐘、明晟、紀曉嵐代表了一種新的傳統與風氣,他們以所謂「憒憒」的精神重新詮釋對於不能解之疑案的態度。其後的袁枚也是這一脈相承的受影響者。

 「憒憒」即是昏聵、糊塗,在此表示不作為的意思。這與世俗對於能力、聲名的追求正好相反,不啻為對一味追求破案者的當頭棒喝。與其沽名釣譽做假青天,不如老老實實把真疑案擺出來,做一個憒憒之官。如此,雖然難以得到民間口頭傳說的極力認可,但是,至少問心無愧,也不至於身敗名裂。包拯之後,清官形象已有了日趨傳奇的參照系,斷案者不可不慎,而那些虛浮的名聲恰似歷史的一縷青煙,風過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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