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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開周
《天龍八部》第29回，虛竹奉命下山，途中口渴，到一涼亭喝水。旁人從缸裡舀水就喝，虛竹卻先說了一段偈：「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又唸了一段咒：「唵縛悉波羅摩尼莎訶。」這才捧起水碗。旁人看得奇怪，問他唸的什麼咒。虛竹說：「小僧唸的是飲水咒。佛說每一碗水中，有八萬四千小蟲，出家人戒殺，因此要唸了飲水咒，這才喝得。」
上述情節是金庸杜撰，其實佛陀並沒說過每碗水中都有八萬四千小蟲，而是說有的水裡有蟲，有的水裡沒蟲，前者叫蟲水，後者叫無蟲水，出家人不能喝蟲水，喝無蟲水則無妨（參見《十誦律》卷11）。怎麼辨別蟲水和無蟲水呢？很簡單，把手洗淨，掬起水來細看，如果瞧見魚鱉蝦蟹蝌蚪孑孓，就是蟲水，否則就是無蟲水（參見《摩訶僧祗律》卷18）。金庸沒讓虛竹掬起水來瞧瞧，連蟲水和無蟲水都沒弄清楚，就讓他說偈唸咒，顯然性急了些。
另外，如果那水真是蟲水，虛竹說偈唸咒也無濟於事，因為佛陀規定：水中有蟲，不得飲用，實在口渴，也得用濾水袋把小蟲濾掉後才能喝（參見《大比丘三千威儀經》卷上）。後來密宗給這條戒律打了折，允許僧人在找不到濾水袋的時候，通過唸咒來超度小蟲，其咒語是「唵缽頭摩末尼娑羅誓曳塞縛訶」（參見《大佛頂廣聚陀羅尼經》卷5），跟虛竹唸的那段飲水咒倒差不多。不過虛竹出身少林，是禪宗，似乎不應該學密宗的作風，拿咒語來蒙事。所以咱們可以說，虛竹打這起就已經犯了戒，至於後來他吃肉飲酒交女朋友，雖然也是犯戒，卻不能算是頭一遭。
有朋友會說：犯戒有什麼不好？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想追女孩子就追女孩子，多自在啊。不過佛陀告訴我們，守戒雖然暫時痛苦，卻能帶來長久的幸福；犯戒雖然暫時幸福，終將陷入長久的痛苦。簡言之，守戒上天堂，犯戒下地獄（參見《佛說長阿含經》卷2）。
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居士，更不是佛學大師，所以不明白佛陀為什麼不讓大伙喝蟲水。虛竹說：「出家人戒殺。」那只是表面原因。倘若進一步問：「出家人為什麼戒殺？」總不能用儒家的「惻隱之心」或者理學家的「民胞物與」來解釋吧？想來想去，佛陀大概是為了保護生物多樣性。對貪慾無窮的人類來說，保護生物多樣性暫時痛苦，卻能帶來長久的幸福；濫捕濫殺暫時幸福，終將陷入長久的痛苦。然而這個邏輯跟佛家的因果報應還有點兒區別：出家人犯戒，是犯戒者一人受報應；世俗人濫捕濫殺，是大伙跟著受報應。這或許就是濫捕濫殺一直禁而不止的根本原因。
打個比方，倘若虛竹知道自己喝了蟲水沒事兒，他旁邊的包不同、風波惡等人卻下了地獄，恐怕他連飲水咒都懶得唸，操起碗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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