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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 農
日暮銅雀台,秋深玉座清。
蕭森松柏望,委郁綺羅情。
君恩不再得,妾舞為誰輕?
上面這首樂府詩是盛唐大詩人高適的作品,既見於他的集子,也見於《文苑英華》(卷204)和《全唐詩》(卷210);但《全唐詩》的王適部分也予以錄入(卷94)。王適是武后時代的文人,《舊唐書.文苑傳》關於他本人則只有一句話:「王適,幽州人,官至雍州司功。」《新唐書.文藝傳》大體相同,一無補充。其人未必到鄴城看過銅雀台。高適對樂府舊題很熟悉,寫一首《銅雀妓》是很自然的。
銅雀台(起先寫為銅爵台)建安十五年(210)建於鄴城,是曹操把自己的政治中心安置在此地以後的一大建築,規模宏偉,《文選》卷六左思《魏都賦》張載注云:「銅爵園西有三台,中央有銅爵台,南則金虎台,北則冰井台,有屋一百一間;金虎台有屋一百九間;冰井台有屋一百四十五間,上有冰室。三台與法殿皆閣道相通,直行為徑,周行為營。」銅爵台雖然不是最大,地位卻最為重要。唐代鄴城改名為相州,詩人高適在開元二十七、八年間(739、740)來遊相州,詩當作於此時。
曹操去世前兩年即建安二十三(218)年有命令道:「古之葬者,必居貧瘠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三國誌.魏書.武帝紀》)。這一塊風水寶地在鄴城近郊,站在銅雀台上就能看見。曹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注引《傅子》);他臨終前在遺囑中特地有一條道:「吾婕妤妓人,皆著銅爵台。於台堂上施八尺床,繐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朝十五,輒向帳作妓。汝等時時登銅爵台,望吾西陵墓田」(轉引自《文選》卷六十陸機《弔魏武帝文》)。音樂方面的愛好死後也不能放棄,所以特別作出安排:銅雀台上他有這麼一個專門的席位,每月欣賞兩次那些常住於此的女藝術家們的表演。
這樣的遺囑非常別致,前無古人,後少來者;西晉大作家陸機從國家檔案裡親眼看到過這份遺囑,十分激動,在著名的《弔魏武帝文》中大發感慨道:
結遺情之婉孌,何命促而意長。
陳法服於帷座,陪窈窕於玉房。
宣備物於虛器,發哀音於舊倡。
矯戚容於赴節,掩零淚而薦觴。
…………
徽清弦而獨奏,進脯糒而誰嚐?
悼繐帳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
登銅爵而群悲,佇美目其何望。
從此銅雀妓就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題目,許多人以此為題作樂府詩,形成相和歌辭平調曲中的一大熱門。高適此詩同歷來的同題之作一樣,著眼點在於詠歎那些歌舞妓對曹操的知遇之感,詩中的「玉座」指曹操為自己安排的有繐帳的八尺床,「深」則是說其座雖近,而其人已遠;遙望西陵,這位英雄的墳墓上松柏蕭森。既已天人遠隔,還有什麼情緒輕盈起舞,重唱當年那些老歌呢。
在這首詩裡,曹操還是一個很正面的形象。這也是歷來以《銅雀妓》為題諸作的基調,試舉《樂府詩集》卷三十一所錄前後之作各一首來看:「繐帳飄井干,樽酒若平生。鬱鬱西陵樹,詎聞歌吹聲。芳襟染淚跡,嬋娟空復情。玉座猶寂寞,況乃妾身輕。」(南朝齊.謝朓)「蕭條登古台,回首黃金屋。落葉不歸林,高陵永為谷。妝容徒自麗,舞態閱誰目。惆悵繐帳前,歌聲苦於哭。」(唐.歐陽詹)到宋代以後,曹操的形象日甚一日地走向反面,詩人們筆下再也不復出現對他懷有一片深情的歌舞藝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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