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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述懷》 作者:季羨林 出版: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黃亞明
已故的張中行先生撰過一篇《案頭清供》。一黃色的大老玉米棒,一鮮紅橢圓而堅硬的看瓜,再加上上下兩節一樣粗的葫蘆,鼎足而三,構成了張家植物譜系的獨特書案風景。張先生明言自己是常人,有想望,也有寂寞,故清供三件,一是「為無益之事」,「以遣有涯之軀」,二是說得積極些,有時面對它,映入目中,就會「想到鄉里,想到秋天」。而又常常,他的思路和情絲會忽然一跳,無理由地感到周圍確有不少溫暖,所以「人生終歸是值得珍重的」。
作為北大佳話,季羨林與金克木、張中行曾被頌為「北大三老」,三人雖性格各異,卻均屬治學有道治人有德的大家。如今,碩果獨存的季羨林先生也已進入耄耋之年,所謂「老夫聊發少年狂」,神思煥發,散文隨筆有「井噴」之象。新書《憶往述懷》,正是對「人生終歸是值得珍重的」誠懇實踐。倘此書做案頭清供,清的意義是花錢不多,供的意義是我很喜歡,因為它老派又親切,像兄弟閒聊,像師友交流,包含了一顆樸素的綿綿舊心。
《憶往述懷》也就兩輯,「閱盡滄桑」和「學林漫步」。顧名之,一憶舊交,敘舊事,兼及人生感慨,一談治學,追真求實,不做妄言譫言,皆自是率真本性。如《爽朗的笑聲》、《人間自有真情在》、《園花寂寞紅》、《我的妻子》,似點滴之水折射出人間的真善美;如《假若我再上一次大學》、《老馬識途》、《回頭看看》、《希望在你們身上》、《送禮》,有對青年的熱望,有對現實的感喟,有對舊夢的追尋;如《談西學東傳》、《治學的態度和方法》、《學問中沒有捷徑》,諄諄教誨,不擺架子,不人云亦云,對於當今一些治學無術,或只術不學者,無異於一聲棒喝,對於懵懵懂懂、高枕不醒者,有醍醐灌頂之功效。季老的真、善、力、氣,全在那樸實無華的字裡行間,最終歸於「情」字,恰似其自述:「我有情,有多得超過了需要的情」。此乃季老畢生奉行不二的準則。
但不客氣地說,反覆拜讀之後,感覺季老的文章未必有格外的過人之處。它似乎缺乏圓熟的技巧,鮮見新派的手法;它對當下學術界的不夠滿意,並以自身的際遇和見解來回答「應該如何如何」,也不見得別的批評家沒說過;它的對生命的重新認識,似乎也沒有遠超同時代的人,甚至,比他年輕的,可能說得更通透。而我依舊樂此不疲地——讀。這,彷彿一個古老的弔詭。或許裡面有講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慢慢一想,有點明白了—一位老人,真誠的老人,一位學問家,德與身齊,統一了人與文,其魅力既有文字之內的思想,而思想和真理一樣,許多人明白,懂得,卻難就難在能終生踐行之;也有文字之外的,消褪了華衣美裳般的光環,他是個過來人,他沒有強加於你,他只是提醒、啟發,所以華麗的技巧和手法、新奇的思想,統統見鬼去吧,要的就是來自人性、人生深處的東西,守得住「笨功夫」的人,才是真聰明、大智慧。
特錄幾句:「精華與糟粕,說起來明白如日月經天;但實則是涇渭並不分明,而且隨時代的推移,有時候還會轉化,我們決不可掉以輕心。我個人的想法是,標準只有一條,那就是『以我為主』,不能喧賓奪主;以我們目前的需要為主,決不能陳義過高或過低,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或者甚至幻想。那樣是有害無益的。」(《回頭看看》)把它做現時代的案頭清供,想必不至於令人笑掉大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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