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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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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聞錄•女人和樹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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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圖:江記(ricegas.blogspot.com)

韓麗珠

簡介:作家,著有小說集《輸水管森林》、《寧靜的獸》、《風箏家族》。

 遇見住在樹上的女人那天,是3生命中的轉捩點。那引領著他走進了廣大的偏僻之地,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地方,只是他從前一直沒有發現。就像枝椏之於女人,那才是適合她棲居的所在。

 3只是看見過她一次,此後再也找不到她居住的那棵樹,他不肯定那是不是樹木被大量砍伐的結果。不過,3並沒有過分的焦急,畢竟以女人近乎本能的攀爬技巧,不難找到一棵可以歇息的樹。

 他只是記得,走進樹影之內的那天,樓市泡沫已經爆破,城市內為數不少的人滑進了灰濕的夢裡,債項使他們無法進入另一個夢,或醒來。3對於樓宇沒有任何切實的感受,他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房間、書桌、衣櫥,甚至抽屜。

 白天,他在街上閒盪,耗上過長的時間,卻無法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那個陽光兇猛的夏天,為了迴避自己的影子,他沿著陰暗的小路走,直至抵達曠野,頭上再也沒有任何遮蓋之物,他只有躲在一棵樹下,等待陽光褪去。

 「走遠一點。」

 3確實聽到有人對他說話的聲音。這是過分熟悉的對話,他習慣性地忽略它。他相信只有拒絕承認那些說話的存在,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不要站在這裡。你擅自闖進了我的地方。」

 3再也想不起來,是甚麼時候開始,人們在對他惡言相向的過程中找到樂趣。過了一段日子,即使四周沒有別的人,他還是會聽到各種帶刺的話,而且,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無從抵抗。

 可是,當女人把第一顆石子扔向他的額頭時,他再也沒法迴避最強烈的警告︰「走開。你已走進了我的家。」他循著痛楚的來源看到一雙眼睛,最初他以為那是一隻大鷹,後來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那是他第一次正視排斥者的眼睛,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眼睛中帶著仁慈。

 「這是一棵栽在公眾地方的樹,不是你的家,也不屬於你。」那點仁慈令3鼓起勇氣挑戰坐樹枝上的女人。

 「但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樣的一棵樹。」女人不介意告訴3這一點。對她來說,他不足以構成威脅,從他瘦弱的身體,她便看穿了他並不具備爬樹的本領。

 「這不是人類居住的地方。」3反駁她,即使樹下的涼風令他的身體開始變軟,樹葉互相碰撞的聲音使他反抗的姿勢不那麼實在。自那天開始,他在每天的中午時分走到另一棵樹的樹蔭下,他告訴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觀察樹上女人的作息。

 女人坐臥在樹枝之間,幾個塑料袋掛在她身旁的枝椏上,那裡甚至還懸掛著幾塊毛巾、毯子和一隻水杯。樹的枝葉和女人似乎已經彼此適應。中午和黃昏,女人從樹上爬下來,到曠野附近的快餐店吃飯,然後到球場散步和使用公共浴室洗澡,入夜後,她再次矯捷地爬進自己的家,消失在樹葉深淺不一的綠影中。

 3看著女人把身體穩妥地置放在枝葉之間,錯覺地以為女人的手和腳也成為了樹的一部分。由此,他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領域。他無法確定,究竟是他自願地走入其中,還是只有那裡能容納他,但他畢竟在觀看女人和樹後的三星期,找到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那所在海外擁有業務的貿易公司,不分晝夜地需要資料輸入員值班。「沒有人會喜歡在深宵工作。」3這樣想。

 「那些不願吃苦的人們無法忍受作息時間顛倒。」僱用3的人神情惋惜地把頭搖了又搖︰「他們總是幹了一陣子又離開。」他盯著3的臉,似乎在找尋容易離職的人的特徵。

 3的房間便換上了厚重的黑色窗簾。日光出現的時候,他才入睡,而別人沉浸在夢裡的時候,他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輸入資料,在令人目眩的光線下,他感到陰影深處的平靜。那個被人丟棄了的職位,蘊藏著意想不到的豐富資源。理想生活的定義,便在他的腦子裡更新了一遍又一遍。

 「放假的日子,我會到設有垃圾箱的商場閒逛,垃圾箱內橫豎著的並不是廢物,只要耐心尋找,便會找到當天的報章、還沒有過期的雜誌,半包吃剩的薯片、麵包、玩偶、皮鞋和礦泉水。」

 3把對垃圾箱的體悟告訴那個每天都在電梯內碰面的女孩時,她以狐疑的眼神看著他。當然,3並沒有把真相的全部都告訴她,包括從他第一天發現她站在緊閉的電梯門前,便幾乎能肯定,她是一個剩餘的女孩。所有女孩都被撿拾了,留下她一人。他湧起了一種強烈的感應,就像看到在舞會中孤單的無伴者,或始終無法售出的過期食品,這就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

 女孩終於還是答應了3的約會,在一周內唯一一天的假期,跟他到各個地鐵站的垃圾箱,搜刮那些他們都已渴望了很久而無法得到的東西。

 「這比逛街和購物更有趣,起碼,我們不用害怕負擔不起昂貴的費用。」3強調。

 但她婉轉地說︰「地鐵站內滿滿的人潮都會驚訝地盯著我們翻找垃圾吧。」

 「我們可以去找那些藏在角落的垃圾箱。」他胸有成竹地說。

 電梯的門再次打開之前,女孩留下了一個遲疑的微笑。

 天亮了之後,3再次躺在狹小得沒有轉身餘裕的單人床上,想起剛剛輸入了的不明所以的資料和那個被他忘了面目的女孩,兩者都使他感到自己安然地存在。

 在一個短暫的夢裡,他以女人的姿勢睡在一棵搖搖欲墜的樹上,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身體竟然沒有從瘦弱的枝椏上掉下來。(每月首周刊出)

延伸閱讀:「秘聞錄」《耳朵》(http://paper.wenweipo.com/2008/04/04/OT080404002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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