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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鏡明
明朝萬曆二十年（公元一五九二年），東亞爆發了一場國際大戰，震撼亞洲。當年四月十三日，日本「關白」豐臣秀吉下令十六萬多士兵搭乘數百艘戰艦橫渡對馬海峽，首先要「假道」朝鮮，然後入侵中國遼東，最終目標是攻佔北京，而他則坐鎮本州名古屋，等候佳音。一如這個信心十足的「關白」所料，能征慣戰的日本侵略大軍在朝鮮南部釜山港登陸後，立即兵分九路，簡直所向披靡，只花十九天便佔領朝鮮的王京。
日軍的「閃電戰」實在太厲害，朝鮮國王宣祖不得不慌忙「北狩」，先逃開城，再逃平壤。日軍馬不停蹄，又輕易攻佔平壤，宣祖又逃去寧邊，再逃去鴨綠江邊的義州，一度打算過江，投靠「父母之邦」的明朝。這期間，一批又一批的朝鮮使臣奔向北京，哀求皇帝下旨「援朝抗倭」。
明神宗在朝議紛紜之際，終於弄清了日軍的最終目標是中國，他權衡利害後，在六月正式宣布派軍救援朝鮮。但要從北方各大兵鎮抽兵趕赴朝鮮，真是談何容易！我們只要攤開地圖一看，便發覺行軍路途非常遙遠，薊、遼兩鎮還算近一點，宣、大兩鎮則遠得多，何況還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後勤補給大問題。
但救援如救火，到了七月，遼東副總兵祖承訓首先率軍三千渡江作戰。結果平壤一戰，「遼東鐵騎」在以逸待勞的萬多名日軍猛烈火槍掃射之下，全軍殉國，祖承訓「僅以身免」。明朝兵部這才明白到「倭寇」並非烏合之眾，而是人數眾多和武器精良的敵人，也發覺擅長在平原作戰的遼東騎兵，根本不適合在崎嶇山嶺和水田交錯的地方作戰，於是趕緊抽調擅長這種地形戰鬥的浙兵和川兵。這樣一來，明軍不得不採取守勢，一直等到各路大軍雲集和配備大批「紅夷大炮」，以及得到朝鮮士兵的助戰，才在翌年一月對平壤的日軍發動致命的一擊。
努爾哈赤「報效朝廷」
「援朝抗倭之戰」持續七年，但當中有幾年是處於停戰狀態。我們不打算詳談這場中日大戰，反而要談一談有趣的小插曲。首先，相信沒有多少人會知道努爾哈赤當時曾向明朝請纓參戰。
當時的努爾哈赤（明人叫他「奴兒哈赤」，朝鮮人則叫他「老酋」）還不是「清太祖」，他只是建州衛都督。他先後吞併了大部分的女真部落，羽翼已漸豐，但名義上仍臣屬明朝，而他也仍是明朝的「龍虎將軍」，至於他公開反明、立國和稱汗，則是二十多年後的事。
日軍大舉入侵朝鮮後不久，努爾哈赤很快便嗅到了嗆鼻的硝煙，不安於隔岸觀火。當時，有一路由日將加藤清正率領的侵略軍沿著東海岸前進，一直殺入咸鏡北道，兵鋒直逼圖們江。這條江的對岸便是建州衛的所在地，這必然令到身為都督的努爾哈赤感到守土有責。萬曆二十年五月，他派人到北京朝貢之餘，同時表達了他請纓參戰的要求。我們在明史中找不到有關這事的官方記載，但朝鮮的史書卻清楚寫下了幾句。
根據朝鮮《宣宗實錄》記載，當時在北京的朝鮮使臣聽到了努爾哈赤要求參戰一事，立即回報本國。原來，努爾哈赤向明朝表示，他擔心建州衛和朝鮮界限相連，「今朝鮮既被倭奴侵奪，日後必犯建州」，於是他願意揀選精兵，等到嚴冬江水結冰時，便揮軍「渡江征殺倭奴，報效皇朝」。我們根據這些記載，可以判斷努爾哈赤之所以要請纓參戰，除了憂慮戰火會燒到建州、危害他本身的利益，還有是他希望能藉此以示對明朝的忠心。
如果《宣祖實錄》的記載是真實無誤的話，我們可以發覺當時的努爾哈赤仍是有愛國之情的，因而立即請纓出戰。努爾哈赤與明朝有仇隙，這從他後來起兵叛明時所發表的「七大恨」，便很清楚他的仇恨所在了。但當時的他，因為「倭奴」的突然侵略朝鮮，於是把「家仇」暫且擱在一邊，要親自率兵與明軍並肩作戰，一致對外。
努爾哈赤把日本人稱呼為「倭奴」，那口氣無異於中原的漢族，頗有傳統儒家強調的「華夷之辨」的觀念。他雖則是明朝眼中的「建虜」，卻自視屬於華夏民族，有別於那些還沒開化的蠻夷，例如「倭奴」。我們知道努爾哈赤曾是明朝遼東總兵官李成梁的養子，他讀過一些儒家經典，也特別愛讀《三國演義》，因此他的腦子裡有一點點儒家忠君報國的思想是絕不為奇的。面對這場「華夷大戰」，努爾哈赤激於廣義的民族義憤而要率兵「報效皇朝」，顯得合情合理。
另外，努爾哈赤必定和「養父」之子李如松相識，也許感情很不錯。當時，李如松被明神宗任命為「提調薊遼保定山東等處」的總兵官，亦即援朝大軍的總司令，努爾哈赤要和他合力以禦外侮，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其實對李如松來說，如果能得到熟悉朝鮮地形的勇悍建州兵助戰，實在遠勝於那些來自中國各地、戰力可疑的士兵。《明神宗實錄》記載，李如松曾打算對日軍採取長途迂迴側擊的戰術，但最終放棄，可能受到兵力不足所致。我們不妨想一想：如果當時的明朝能答允努爾哈赤參戰，並且命令他在朝鮮的東北部開闢新戰線，那麼屯守在平壤和王京的日軍必然面臨雙線作戰的險境。
當然，努爾哈赤的請戰要求，除了上述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他希望親身體驗一下明軍的作戰能力，以便日後制定一套對付明軍的用兵策略；他也許還想多點了解朝鮮的虛實，以便將來征服該國……總之，看了《宣祖實錄》中的記載，令我們對努爾哈赤請纓之舉，有了無比廣闊的思考空間。
可惜，努爾哈赤請纓不遂，原因是遭到朝鮮的強烈反對。建州衛和朝鮮只是一水之隔，常常發生邊界糾紛，導致互相仇殺。朝鮮以「老酋」居心叵測為理由，反對建州兵入援，結果得到明朝兵部同意。四年後，努爾哈赤仍是耿耿於懷，他對來到建州衛的明將余希元說：
「壬辰年間（指萬曆二十年），朝鮮被侵於倭奴，吾欲領兵馳救，稟報於石尚書（兵部尚書石星），不見回答，故不得相援。」
努爾哈赤這番話，是由當時在場的朝鮮人所記載，應該是真實的，因為他根本毋須替「老酋」說好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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