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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侵朝時所用的火炮。 （網絡圖片）
鄭鏡明
（接上篇）我們不妨想一想：沈惟敬單憑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能說服日軍撤出朝鮮國都，又幾乎全軍撤退回國，這個「無賴」也真不錯吧？所謂不戰而能屈人之兵，作為和談使者，沈惟敬是很稱職的。但他逗留在王京和釜山期間，以至在日本時，究竟有沒有和日將達成什麼「檯底交易」，抑或犯了什麼「欺君之罪」？這仍然是個謎。
朝鮮卻探聽了一些驚人的「協議」，例如：日本要求明朝冊封豐臣秀吉為日本國王、明神宗的女兒要下嫁給日本天皇、准許日本朝貢、朝鮮要割讓大同江以南的「四道」給日本、朝鮮要送王子和大臣到日本作人質、日朝兩國大臣要交換誓約，等等。日本無異又向明朝「開天殺價」！這些「協議」一旦落實，最大受害者將是朝鮮，難怪該國君臣極為憤慨，對沈惟敬罵口不絕。我們只要翻開《宣祖實綠》一看，有關「沈惟敬講和誤國」、「我國終必因沈惟敬而亡矣」之說極多。宣祖甚至氣得要「手斬惟敬」。
但沈惟敬真的「誤國」嗎？我們知道他只負責談判，無權作出任何重大的決定，日本提出什麼要求，他只能傳達給兵部。他沒可能把談判的內容只說出一半，而隱瞞另一半的，因為紙始終不能包住火，總有曝光的一天，屆時他便難逃一死。何況，他為什麼要玩火自焚？他由一個市井的小人物，一躍而成為各方矚目的大人物，這份虛榮感已足夠他自我滿足了，他其實毋須玩火的。
如果要追究是誰隱瞞了真正的談判內容，以致明神宗天真得以為只需冊封豐臣秀吉做日本國王，便能完滿解決朝鮮問題，我認為所有涉及朝鮮之戰的明朝文武大臣都脫不了欺君之罪，單是怪罪沈惟敬，實在對他不公平，也未免太抬舉了他。
無論如何，明朝開始研究日本「封貢」的問題，至於那些和親、割地、人質等敏感問題，則無人提及，看來有人做了手腳，極力蒙蔽了明神宗和整個朝廷。期間，主戰和主和兩派官員大吵大鬧；漸漸，主和派佔了上風，但又分為「封貢並准」和「許封拒貢」兩派，朝議喋喋不休。明神宗最終一錘定音：「許封拒貢」！也即只允許冊封豐臣秀吉做日本國王，不准日本來明朝做生意。這便埋下了朝鮮再起戰火的禍端。
「無賴使者」沈惟敬又要登場了。《明神宗實錄》記載，萬曆二十三年二月，明神宗「敕諭神機三營添注遊擊將軍署都指揮僉事沈惟敬」，命令沈惟敬陪同冊封使到日本，「預先申明約要，及諭平秀吉及合國人等錫封之後，皆我臣屬，務要永遵臣節，不得別求貢市。慎修鄰睦，不得再犯朝鮮。六十六島之眾，悉歸農業，不得竊掠邊海。」最後，明神宗嚴重警告沈惟敬：「如或貪黷僨事，輕率損威，法不輕貸，爾宜慎之！」
這樣，沈惟敬這個「日本通」，從明朝的「和使」，又變成了「宣諭使」。但更妙的是，那個冊封正使李宗誠到了釜山後，因怕給日軍謀害，竟然私自逃回中國。明朝只有把副使楊方亨升為正使，而沈惟敬則升為副使，然後到日本去，正式冊封豐臣秀吉做日本國王。「無賴」實在非常走運！問題是：如果沈惟敬心中有鬼，明知明朝「許封拒貢」，那他還有必要當這個副使嗎？他為什麼不逃走？難道他不怕豐臣秀吉會向他報復？難道他不怕豐臣秀吉一旦「反面」，明神宗會殺了他？這裡有又許多歷史之謎仍待解開。總之，沈惟敬沒有退縮，繼續履行冊封副使的職責。
但沈惟敬的好運到此為止了。萬曆二十四年九月，滿心歡喜的豐臣秀吉隆重接待明朝的冊封使團，突然發覺上當，他只得到「日本國王」的空銜，其餘什麼經濟利益也沒有！日本史書說，豐臣秀吉當場發怒，用手撕裂明朝頒發給他的國書，這當然是胡說八道，為那份國書至今還保留在日本。豐臣秀吉隱忍不發，等到送走明朝使團後，才制訂再次侵略朝鮮的計劃。翌年二月，十二萬日軍又渡海進侵朝鮮，與明軍展開新一輪的大廝殺。
朝鮮戰事再起時，沈惟敬也必死了。明朝君臣這才發覺所謂冊封豐臣秀吉就能挽救朝鮮之說，根本是一派胡言。《萬曆野獲編》說：「石司馬（即兵部尚書石星）以違旨媚倭下獄，沈（惟敬）為督府邢司馬（即繼任的兵部尚書邢玠）捕至京論斬，妻子給功臣為奴。」這個為和談而在朝鮮、日本奔波好幾年的老翁沈惟敬，最後只得到這樣悲慘的下場，實在令人惋惜。
但歷史是最公平的，沈惟敬在「援朝抗倭之戰」中，即使沒有功，也有勞吧？何況，他的功明顯是大於過（有人猜測說，沈的「過」，是「自編自導自演」，欺瞞了三方，但找不到證據），不該被後人一筆抹殺。當明朝主要的文臣武將都要和談時，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又能說「不」嗎？他是個使者，只能依照上司的指示去談判而已，哪知卻成為替罪羊，不得不死。其實，像沈惟敬這樣有膽識、有謀略的「無賴使者」，相比於當時那些只懂得空談兵事的大臣，他對「援朝抗倭大戰」的貢獻就大得多了。 （之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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