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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武元直《赤壁圖》 （網絡圖片）
黎必信
《三國志演義》與坊間各種雜劇傳說主導我們對赤壁之戰的印象。這種主導性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模糊了歷史的真相，如赤壁之戰原為周瑜率軍抗擊曹操的戰事，卻在改編者的筆下變成諸葛亮縱橫其才的場景，周瑜的歷史功績反被掩沒。古往今來縱不乏為周郎打抱不平者，卻幾曾有人想到︰赤壁之戰的真偽已有可疑。
赤壁之戰的兩種版本
赤壁之戰為歷史上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但歷來論者對其真實性卻頗有意見，諸如郭沫若、翦伯贊等名家均曾提出質疑，而以尹韻公〈赤壁之戰辨〉及〈赤壁之戰再辨〉兩文論述尤為專門，於八十年代初亦曾引起廣泛關注。尹韻公主要從戰前部署及戰後形勢兩方面論證赤壁之戰的規模，認為曹軍主力並未參與戰事，而曹、孫兩軍亦未完成臨戰的準備，指出所謂的赤壁之戰可能是雙方計劃之外的「遭遇戰」，只是後曹軍發現軍中疫症流行等內部問題始自行退兵；尹韻公並歸納《三國志》等歷史文獻，而認為曹軍於赤壁之戰後實力仍然雄厚，且曹操威信並未動搖，可見赤壁失利並未對曹操構成太大的打擊，即諸葛亮〈後出師表〉力陳曹操生平敗績時亦隻字未提赤壁之事，可見所謂的赤壁大戰未必存在。
尹韻公的說法頗具參考價值。我們從《三國志》及其注文有關赤壁之戰的記載中至少可以歸納兩種說法︰一則曹軍小敗後燒船自退，意味戰爭並未對曹軍構成決定性的打擊，戰爭規模有限；二則周瑜與黃蓋等將領於小勝後以火攻擴大戰果，並配合陸路部署加以夾擊，使曹軍傷亡慘重。總之，兩種說法在戰爭模式及規模均有差別。巧合的是，兩種說法的淵源又分別見於《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及《三國志．吳書．周瑜傳》，今不殫其煩，將原文引錄如下，俾供讀者參考︰
公（引者案︰指曹操）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併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襄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公欲降。又豫備走舸，各繫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三國志．吳書．周瑜傳》
除上述引文外，《三國志》於《蜀書．先主傳》、《吳書．吳主傳》等傳皆有相關記載，惟所記亦各有參差。《三國志》諸篇對赤壁之戰呈現莫衷一是的說法，後人任何判斷均難免主觀之嫌，故我們應從《三國志》作為歷史文獻的性質著眼，此或有助我們更接近歷史。《三國志》著者陳壽本為蜀國人，「三國歸晉」後仕於晉，《三國志》即撰於該時，由於晉國為司馬氏篡魏而來，從承續的關係考慮，陳壽撰史時亦以《魏書》居於正統地位，故部分不利於曹氏集團的材料或因是隱諱，至少不在主要敘述曹氏集團的《魏書》交代。況且，陳壽撰寫《魏書》時所據多為魏國本身的記錄，該批記錄既服務於曹家，撰者為免以言入罪，倘真有赤壁之敗亦當隱諱，故有別於《蜀書》及《吳書》的赤壁之戰版本亦由是衍生。當然，若以中國傳統史學著作的編例作為參照，陳壽亦可能襲用《史記》常見的「互見筆法」，而嘗試將赤壁失利等不利曹氏集團的歷史事件於《魏書》中盡可能輕筆帶過。所謂「互見手法」，即將同一事件分見於不同人物的傳記之中，而按事件對該傳記記述對象之重要性或關係度調整詳略，較明顯的例子，則為《史記》述漢高祖劉邦的缺失時往往見諸其政治對手項羽的《項羽本紀》內，而於《高祖本紀》中則較少提及，套用於《三國志》諸傳有關赤壁之戰的記述情況，則曹軍赤壁之大敗自不應見於《魏書》之內。循此推斷，探討赤壁之戰的真實狀況，似以《魏書》以外的記載較為可信。
《三國志》諸傳有關赤壁之戰的不同記載固然使人混淆，但通過史學文獻及史學史知識的參照，赤壁之戰的歷史真相仍有釐清的可能。我們現在雖已不可能確知當時曹軍的規模，也不知道赤壁之戰對曹軍的打擊程度，但歸納《三國志》諸傳相關記述中多有「大破之」、「北軍多死」、「大破曹公軍」及「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等記述，可知曹軍亦傷亡非輕。當然，這僅是我們從《三國志》諸條記載中得到的印象，由於我們對歷史的閱讀面有限，此說未必就能作準，但北宋《資治通鑑》編者司馬光的史學與史識相信不會惹來太多的懷疑，今觀其敘述赤壁之戰的部分仍採納類近於《吳書．周瑜傳》的說法，當中亦有「人馬燒溺死者甚眾」、「北軍大壞」等記載（《資治通鑑》卷六十五），可見司馬光亦選擇赤壁曾經大戰的版本。司馬光治史之嚴謹已有種種傳說，其撰史亦不失抱負，倘歷史上原無赤壁大戰，想司馬光總不至以訛傳訛，誤導後世的君臣及普羅讀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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