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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 隋
相傳古代江湖之中有一種秘密語言叫做江湖黑話、江湖暗語。王學泰先生說，「江湖黑話在《水滸傳》中已經初露端倪，但是不是很多。到了明朝，特別是明代中葉以後，一直到清代，黑話、秘密語呈現出氾濫狀態。光是天地會的會內『海底』中所記載的秘密語有數千條之多。」近幾年，黑話和暗語有日趨復活的跡象，不說「大腕」、「大款」、「走穴」之類的正宗江湖黑話在「新時期」已經變成了普通用語，大量的黑話、暗語還在不斷地復活中，甚至在新的圈子中被重新創造和推廣。
當前社會正在高度的「圈子化」，這個圈那個圈，雖然免不了最後都是花圈，但是趨勢依然方興未艾，各種不同職業的人匯集成一個圈子，有學術圈、文化圈、文學藝術圈、記者圈、媒體圈、娛樂圈；還有不以「圈」命名的圈子，比如官場、商場、文壇，每個圈子都有自己獨特的話語、識別圈內與圈外的暗號。這些圈子在網絡時代變得更加紛紜複雜，甚至某款遊戲的玩家都有自己的圈子，大眾明星的粉絲團都有自己的圈子，而且這些圈子被網絡的便捷、通訊的發達進一步強化了，比如百度的貼吧、騰訊QQ的群就是圈子彙集的地方，不同的圈子操著不同的暗號，猶如江湖「切口」一般。例如，「KKKK」外人不知所云，只有某些網遊圈的人才知道這是「大家快點開始遊戲」的意思，一個「K」代表著一個「快」字，多個「K」組合表達了一種急迫、催促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不可避免被「圈子化」，所以都掌握著特定的新暗語和黑話，比如在「文論—美學圈」就有很多接頭暗號，懂不懂這些圈子「切口」就能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圈子裡的人。在文論—美學圈，「消除」不能說「消除」要說「消解」，「解釋」不能說「解釋」要說「闡釋學意義上」或者「解讀」，類似的暗語還有「顛覆」（推翻）、「隱喻」（暗喻）、「後某某時代」（某某現象的末期）、「重構」（重新佈置）、「主體性」（從人的方面看）、「權力話語」（被權力支配的語言體系）等等，當然還有更複雜的名詞組合「日常生活審美化」、「審美意識形態」、「眼睛的美學」、「不在場的在場化」、「現代性轉換」等等，外行人看到都如墜霧裡，不知所云，因為他們沒有掌握「文論—美學圈」的江湖切口。筆者僥倖參加過兩次學術會議，見識過這些「切口」的威力。有一次學術會議中有個不懂「切口」的外行人發言時，我看到我們的文學理論專家們臉上都掛著一副非常奇怪的神情，顯然在表示對不懂切口的人不屑一顧。
其實，不單理論界、文化圈，每個圈子都有著這種暗語：玩《魔獸》的都知道「小D」是指里德魯依，玩《勁舞團》的都知道「1004」是「天使」的意思，《鬼吹燈》的「粉絲團」都知道「倒斗」是盜墓的意思、「粽子」是指殭屍。這有如古代的江湖黑話，下拜叫「剪拂」，情況複雜叫「水很深」，攔路搶劫叫「剪徑」，綁票叫「吊羊」等等。
具體的生活在圈子化、術語化的同時，娛樂圈的題材也熱衷於表現這種暗語、黑話，正統文學中有專門研究湖南地方語言的《馬橋詞典》（韓少功）；當前流行的文藝中，電視劇《闖關東》就熱衷於表現黑話的魅力，而《鬼吹燈》則有熱衷編造暗語的狂熱。《闖關東》對土匪（黑話稱「鬍子」）的描寫可謂逼真之極，對鬍子的術語也表述得非常到位，比如下面這段精彩對話：
張垛爺說：「我是里口來的（這個地盤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這梗子（山頭）的。」那人「呸」了一口說：「我浪飛（沒入綹子）。」張垛爺說：「爺，給個話。」那人說：「我滿轉（什麼都幹），插旗（尋找目標）呢，口渴（沒錢），只好別樑子（打劫）。」張垛爺說：「蘭頭不海（錢不多），我還有活窖（很硬的關係）。」那人站起上下打量張垛爺，一拍腰。張垛爺左手四指，右手三指交叉一揖。那人說：「我看你是星（冒牌）！」張垛爺說：「樓子（太陽）在上，倒陽切裂（東南西北）任你打聽。」那人口氣緩了問：「里碼（同道人）？」張垛爺說：「空子（外人）哪敢起垛。」那人說：「山不轉水轉，報個蔓（姓）吧。」張垛爺說：「跟頭（張）。」張垛爺掏出一摞銀元，放到那頂狗皮帽子裡。張垛爺說：「請林子後面的幾位兄弟搬薑子（喝酒），山串（喝醉）。」那人一笑說：「請吧！」（出自高滿堂等《闖關東》第三部（11））
這段話，若是沒有註釋的話，相信一般人都看不懂。張垛爺是一個老江湖，對江湖黑話非常熟悉，憑著這套黑話就能與圈子的人混好，就可以「起垛」了，通過一番黑話的較量，雙方達到最大的諒解，那伙鬍子知道張垛爺是老江湖，於是只能說「請吧」放行。電視劇《闖關東》最吸引人的地方恐怕就是在於對鬍子原生態生活的揭秘吧？尤其是廣泛的黑話體系最吸引人，反正我作為一個業餘人員，最喜歡的橋段就是鬍子的語言和道上的規矩。
《鬼吹燈》也是如此，黑話、套語非常多，進入《鬼吹燈》就是進入了一個黑話體系。《鬼吹燈》寫得那麼精彩，有那麼廣大的粉絲團，恐怕與自己有一套鮮活的黑話體系有一定的關係。盜墓是一項神秘而隱蔽的活動，又十分重視語言的「吉利」，所以肯定少不了黑話、套語，作者的高明和博學之處表現在他對這套行話非常熟悉。
人們現在崇尚個性，每個人都願意顯得與眾不同，因此每個人從心裡都比較喜歡掌握一套黑話、暗語，所以當前社會流行黑話、暗語，當前的流行作品中對黑話的熱衷也是有群眾基礎的。如果我猜測得不錯的話，黑話暗語在多種因素的促成下，很有可能會變成一種流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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