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索: 帳戶 密碼
檢索 | 新用戶 | 加入最愛 | 本報PDF版 | | 簡體 
2008年9月12日 星期五
 您的位置: 文匯首頁 >> 副刊 >> 正文
【打印】 【投稿】 【推薦】 【關閉】

手寫板•肉湯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09-12]
放大圖片

楊巹 簡介:就讀中大專業進修學院商業設計。繪圖設計工作募集中。

一、

 強烈的光線使我微微張開了眼睛,我本想要坐起來,但身體卻沒法使上任何力氣。

 「醒了嗎?」那是丈夫的聲音。

 丈夫扶起我的上身,然後從廚房端來一碗湯,側著身坐在我的床邊,把冒著白煙的湯送到我面前︰「吃吧,這是老婦人給的肉碎所做的湯。」

 「孩子呢?」我努力地擠出話來。

 「你的身體很虛弱,先吃下這個吧。」丈夫再次把香氣撲鼻的肉湯挪近我。

 「孩子呢?」

 「孩子……已經夭折了。」他低下頭,沒有直視我的目光。

 「在哪?你把他怎麼啦?」我的情緒不自覺地激動起來。

 「很難看,我怕你看了更傷心所以在風停的時候把他埋了。」丈夫把頭轉向我,與我的眼睛連成一線,但我已經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我們會再有的,一定會再有我們的孩子。」丈夫把手上肉湯放在一旁,輕輕地抱著我的頭,和我一起哭了起來。

二、

 我出生在偏遠的村落,家裡有父母雙親和一個哥哥。我們的房子都是獨立式的紅瓦房,錯落地分布在茂密的山林間,但族人仍會保持互相往來。在那兒出生的人都有著殘酷的靈魂,因為我們放肆地咀嚼別人的身體。不幸夭折的孩子、意外或因年老而死去的人,埋葬他們的地方是我們的身體。

 妻子是在我來到這個小鎮後認識的,她跟我一樣不是小鎮的原居民。她出生的地方也是一個小村落,為幫補家計,才老遠來到這邊打工。而我則沒有跟任何人說出過去的真相,跟妻子只說我是到處流浪的孤兒。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三年,和妻子認識不久就結婚了,因為我們太窮,結婚時沒有酒席也沒有賓客,只找了個證婚人,再回了她老家拜訪了一下,婚事就算辦完了。如今妻子經已腹大便便,臨盆在即。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闊別三年後再一次做出了那種事。

 天空轉成暗灰色,寒風吹過窄小的巷子,單薄的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心裡默唸得在颳起風雪以前回家。回到家已經下起雪來,走進屋子時卻發現燈沒亮起,連窗戶也沒關上,任由風雪吹打著。我左右看了一下,沒找到妻子的身影,耳邊隱隱傳來微弱的呻吟,一種不祥的預感充滿了我的腦袋。

 「該不會……」

 我的家很小,只有一個廳子和一間連門也沒有的房間,連接房子的還有一個天井,位於房子後面一個露天的地方,一口小井立在最左邊,右邊是我後來蓋上去的小廚房。我奔向天井,妻子就躺在井邊,下身染了一片紅色,似乎是滑倒所致。她還有知覺,只是四肢無力,連叫喚的聲音也變得弱小。我摟著她回到房間後,馬上衝出門口找住在附近的那位老婦人幫忙。

 我依照老婦人的指示開始為妻子準備,但慌忙的我只為妻子燒了一大鍋水。孩子終於在妻子的痛苦掙扎中鑽出頭來,老婦人剪去臍帶,粗魯地收拾了一下殘局。妻子在生下孩子後就昏厥過去了,但在確定她還有氣息時我已經欣慰非常。老婦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正要用熱水為他洗一下身子,卻發覺他全身僵硬發紫。他死了。老婦人向我直說這個事實。雖然不是她的錯,但她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回家拿了點給我做肉湯的肉碎才離開。

 我們衷心期待他的出生,為他起了無數個可愛的名字,我為讓他日後的溫飽日夜工作,妻子更是用盡力量生下了他,到頭來他卻死了。於是我走向鍋子,把裡頭的水加熱起來,白色的蒸氣向上躍升,水在鍋子裡翻滾。當水到達某一個溫度時我就把經已變成肉碎的孩子放了進去。我是被悲傷衝昏頭腦了嗎?不過如此的境象卻一點也不陌生,過去,我們就是這樣對待已經夭折了的孩子。

三、

 我們族人的成年期是十三歲,而且必須通過儀式才能成為真正的成人。這個儀式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進行,儀式中我們必須親手殺掉其中一個同年的孩子。那一年,合我在內要舉行成人儀式的一共有五個孩子。五個孩子之中必須有一個要死掉,於是我和其餘三個孩子在儀式上一起殺掉了阿昌,這是在儀式以前我和其餘三個孩子早就定好的計劃。他死了,被我們胡亂地刺死了。我們把他的身體做成肉湯,和族人一起吃著。他的父母也有吃,似乎沒有多傷心,因為他們就知道阿昌早晚會成為大家的肉湯。

 我與阿昌曾經是一起玩耍的朋友,他是個比其他孩子瘦小又容易生病的人。童年時孩子們就喜歡到山林深處探險,每次阿昌都沒有去,他總是一個人躲在家中。那時父母都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和阿昌來往,我的父母當然也沒例外,不過我卻會偷偷去探望他、找他玩。其實我很羨慕他,敢拒絕其他孩子的邀請不到山林探險,總是能毫不在意地待在家中。這是我想而辦不到的事,因為害怕被排擠,害怕被取笑,害怕被父母責罵無能,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做各種「勇敢的事」。

 那兒只有成人才有資格品嘗「肉湯」,所以這是我第一次品嘗肉湯。我把用阿昌的身體煮成的肉湯放進嘴裡,眼淚直下。只是,大概我生來就注定有著殘酷的靈魂。我是如此的虛偽,眼角淌著淚水,嘴巴卻大口大口地吃著肉湯。赤色的肉湯除了有普遍肉湯的鮮甜外,還隱隱帶著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腥臭味,它充滿了我的口腔,侵入我的喉嚨,佔據我全身。就像喜歡吃辣的人一樣,即使吃得面紅耳熱但仍被辛辣深深吸引住。真想再吃一次。這是我吃過肉湯後不禁產生的感覺。

 後來,父母兄長逐一因年老、意外死了。我之所以離開並非因為無法忍受父母兄長逐一成為大家的肉湯,而是我害怕下一個成為肉湯的人會是我。在缺乏家人的照顧下,我的身體轉差起來,大家看待我的目光就開始有點不一樣了。他們是山林中的飢渴的野獸,待獵物再無力掙扎後就會前來大快朵頤。當我發現了這個危機的時候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村子。

 然而,即使我離開了村子,也沒有忘記肉湯的味道。這三年來,每當我看見死去的人的軀體,我就會想起那種肉湯。煮製肉湯的過程在腦海中不斷播放,乾涸的喉嚨只能吞嚥自己的口水。孩子的屍體就在我的手中,我已經無法抑制來自肉湯的呼喚了,我終於把眼前這個剛出生就死去的孩子變成肉碎放進了鍋子裡。他是誰的孩子已經不再重要了。

 我像那時候一樣,眼角也躺著淚水。我終於明白過來。

四、

 「原來我只屬於那個地方。」丈夫在我的身體康復以後就留書離開了,他只寫了這句話給我,令我無從得知他離開的原因以及他所指的「那個地方」到底在哪。他明明說會再有我們的孩子,難道他那一天所說的都是假的嗎?想到這兒,不禁憶起丈夫當日為我做的肉湯,那是一碗有著獨特味道的肉湯,我真的很想再吃一次,再吃一次。

【打印】 【投稿】 【推薦】 【上一條】 【回頁頂】 【下一條】 【關閉】
副刊

新聞專題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