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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彬
出於愛好,又因為寫作和工作需要,我常常要跑所在城市的兩座公共圖書館,多年下來,對圖書館可謂感情至深。適逢改革年代,波雲動盪的潮流裹挾著社會的方方面面,圖書館也遠不像外表那樣平靜莊重,其隨著時代演變而沉浮興衰的窘態,我一一目睹,心下感慨唏噓。
近日,針對內地圖書館被「邊緣化」以及功能衰退的現狀,中國圖書館學會學術研究委員會主任李國新說:「許多圖書館服務理念不強,若不加重視,整個行業都可能被社會淘汰」。此話語氣頗重,但由業內權威人士指陳,總還有自我警醒之意。
我與圖書館
圖書館於我個人,是恩惠不淺的。上世紀70年代中期,文化凋敝,書店裡僅有《金光大道》、《大批判彙編》一類,偏偏我自幼喜愛文學、歷史,那種無書可讀的精神飢渴之苦,遠甚於由食物不足引起的腸胃不適。多虧了市圖書館的及時復館,才使我能夠找到一些可讀之書。當年我還是一名初中生,按規定尚不能辦理借閱證,可我個子長得高,就憑著父親用其單位一年輕同事名義開出的證件,我冒名頂替進館借書。此時乃「文革」時期,許多圖書被列為「毒草」,圖書館只開放了一部分書籍的外借,儘管這樣,我也好似走進了一個美麗的大觀園。我至今記得,我借出的第一本書是《震撼世界的十天》,是一位美國記者對蘇聯十月革命的記述。
上高中以後,一場接一場的政治運動,使學校教學難以正常,我便更頻繁地往圖書館跑。在借閱的眾多圖書中,印象最深的是一本歷史著作《太平天國》,此書加深了我對歷史書籍的偏好。
1976年,作為下鄉知識青年,我到了距省城70多里的一個村莊,白天下地幹活,晚上點著煤油燈看書。此時我已不僅看文史著作,也漸漸喜讀哲學書籍。每隔十天半月,我就騎著自行車回市,到圖書館還書借書,然後原路返回,一天要騎行140多里。查讀書筆記,我先後借閱了呂思勉的《隋唐五代史》、王夫之的《讀通鑒論》、《莊子》、黑格爾的《歷史哲學》、《邏輯學》,還有《人類知識原理》等書。
後來回城了,在一家工廠幹了幾年後,進了我現在供職的這家報社。外出採訪回來寫稿,其間要查一些經濟和文史資料,我還是常往圖書館跑。1987年,省立圖書館開館了,我又多了一個借書的地方。應該說,省館的藏書量要大於市館,特別是新書較市館為多。我便對省館和市館做了區分,在省館借閱新近出版的圖書,在市館借閱古籍與一些學術刊物,此種習慣一直延續至今。2002年,為撰寫評論電視劇《康熙王朝》的文章,我幾乎天天要往這兩家圖書館跑,兩館豐富的清史資料和大量涉及影視報道的雜誌刊物,對我助益極大。
形色各異管理員
整天跑圖書館,自然漸漸對館內藏書情況及工作流程有所了解,對一些經常接觸的管理員的秉性和業務能力也有體認,市圖書館幾位老館員的敬業精神和專業素質令我歎服。記得為借閱《存在主義哲學》一書,我曾十幾次抄下書名和分類號請人去找,每次均告我無書,後偶逢一老館員當班,又寫了書名遞上,只一會兒,老館員便持書由書庫而出,令我欣喜萬分。
1993年3月,我正在報社忙著,忽從窗外看到市圖書館管理報刊的吳先生,我驚奇他怎麼到這來了,便出去打招呼。吳先生說,不知何因,你們報紙去年的合訂本至今沒有收到,故親自上門來取。我於是帶他去找我們總編,吳先生這種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讓總編大為感佩,連忙讓我去印刷廠取了一套合訂本奉上。送別吳先生時,他告訴我,還有幾家雜誌的合訂本沒有收到,他還得一家一家去要。望著他風塵僕僕、滿臉焦灼的樣子,我想起「因物見誠」、「與善人交」的古訓。後來,我和吳先生真的成了莫逆之友。
但內地圖書館有兩個特色:其一是館內聚集著當地許多高級官員的千金小姐,高官們肯定以為圖書館文靜閒逸,適合女孩在此工作;其二是作為文化局的下屬,圖書館要接收一些文藝團體退下舞台的演員。這些人在館員中往往佔有不小的比例,她們不懂業務,也不喜歡這份工作,整天圍坐在一起東拉西扯,飛短流長,反把讀者晾在一邊。這種情況在我們這裡以省館為甚。1992年以後,商品經濟大潮湧起,許多女人耐不住圖書館的清貧寂寞,紛紛出走,倒給館裡節餘下一些編制,可剩下來不走或一時沒有更好去處的女館員,仍舊不好好工作。別看她們整天呆在館裡,是以這裡的圖書為生,可對書籍一點沒有感情,在內心還鄙薄這份職業。她們艷羨、愛慕外面那些開著轎車、出入賓館的官員和商人,對經常來看書的人,反而很看不起。
風雨沖刷下的殿堂
圖書館被稱為「人類心靈的庇護所」,是「文明的殿堂」,但在「全民經商」、「舉國炒股」等時代大潮的衝擊下,這殿堂常常是風雨飄搖。不少館員感歎,圖書館何以庇護別人的心靈?連我們自己都心神難安,惶惶不可終日呢!作為一個老讀者,我眼看著本城的兩座圖書館在時代風潮中尷尬失據。省、市財政下撥的事業經費,多被兩館用於供養人頭及日常開支,真用來購置圖書的錢款是少之又少。同樣被商潮衝得心神不寧的館長們,在各種壓力下,也利用館內資源搞起「經營」、「創收」的名堂,先是大幅提高借書證的辦理費用,然後開設了報刊雜誌的外借收款業務,大概是嫌這兩項來錢太慢太少,便將圖書館沿街房屋大量出租,於是美容美髮、音像店、照相館、咖啡屋將圖書館緊緊包圍了起來。與此同時,對圖書館的主業更不重視,購來的新書,長期堆放在角落裡,不編號不入書庫,新書往往變成了舊書。而為了職位陞遷或其它私利,一些管理人員拉幫結派,勾心鬥角,忙得不亦樂乎。
凡此種種,絕非本城圖書館所僅有,內地圖書館大抵如此。連續幾次的全國國民閱讀率調查顯示,十幾年來讀書之人持續減少。遙想20餘年前,市圖書館讀者雲集,借書台前人頭攢動,閱覽室內座無虛席,1983年春擴辦一批新借書證,數千人星夜等候,排隊蜿蜒達500多米。此情此景,已成前朝盛景。雖然近兩年從表面看圖書館受到了器重,在許多事業單位被「改制」之下,仍屬全額財政撥款單位,且不少館舍得以重建,門廳造得堂皇明亮,但時代風氣變了,尊重知識、喜愛閱讀的社會氛圍沒有了,加之互聯網的迅速崛起,所以來館看書借書的人日見稀少,門可羅雀。我在一篇文章中分析過,讀書人銳減,主因乃社會生態變異與激勵機制不良。舉目四望,凡官場走紅和商界發財之人,有幾人是讀書讀來的?還不是憑到處鑽營、巴結權貴、手狠辣兼面厚黑才能功成名就?有這些「成功人士」作為榜樣,同時又有那些勤於讀書卻不擅交際因而混得極慘的人作為參照,人們當然都不願往圖書館跑了,當然都視讀書為「無用且有害」了。公共圖書館因此被「邊緣化」,也就在所難免了。
但「圖書館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最好的大學」,在中華民族力圖復興的偉業中,圖書館重任在肩,其使命是無可替代的。筆者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將來,知識和文化重新贏得人們的愛戴,公共圖書館也能走出當下的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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