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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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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蟹秋」話食蟹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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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潤凱

 曾在舊書攤淘到一冊《抽劍集》,廣東人民出版社1977年印行,為清算「四人幫」的雜文集,讀那些或劍拔弩張、或歡欣雀躍的文字,不難想見當年的政治場景。其中一篇《螃蟹及其它》,便寫道:

 一九七六年的金秋十月,嗜好螃蟹的同志格外多。有意思的是,那盤中的螃蟹都是四隻:一隻圓臍的,三隻尖臍的。大夥剝著,吃著,還要開懷地痛飲一杯。

 「四人幫」揪出來了。大夥喜形於色,不言而喻,借吃螃蟹聊解心頭之恨。

 螃蟹,渾身鐵甲,兩眼朝天,雙鉗拚力舞著,八條腿撲撲愣愣爬著,真有股子睥睨一切,橫行無忌,闖蕩天下的神氣——這難道不是「四人幫」「完美無缺」的形象嗎?

 這樣的政治洩憤,如今對螃蟹甘之若飴的老饕恐怕連想都不敢想。而將螃蟹的形象擬人化,卻非絕無僅有。我們也許還記得魯迅《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裡面關於「逃在蟹殼裡避禍」的法海的描述:

 秋高稻熟時節,吳越間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紅之後,無論取哪一隻,揭開背殼來,裡面就有黃,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鮮紅的子。先將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裡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著的,我們那裡的小孩子都稱它「蟹和尚」,就是躲在裡面避難的法海。

 在所有這些記述中,美味的螃蟹都成了政治隱喻,象徵著大眾對於專權者的勝利。最為無辜的,卻是螃蟹:供人大快朵頤已經夠慘,還要背負如此罵名,彷彿死有餘辜;蟹若有知,亦當死不瞑目,抑或奮起抗辯乎?而對於食蟹者而言,過度的政治闡釋,想必也失卻了至美之物的本味吧。

 看來,還是明末清初文人的吃法更能得其真味。不要說將吃螃蟹附會於政治了,就是煮食之法不當,李漁都認為是對螃蟹的「蹂躪」。他在《閑情偶寄》中專門對當時流行的烹食螃蟹之法一一進行炮轟:

 蟹之為物至美,而其味壞於食之之人。以之為羹者,鮮則鮮矣,而蟹之美質何在?以之為膾者,膩則膩矣,而蟹之真味不存。更可厭者,斷為兩截,和以油、鹽、豆粉而煎之,使蟹之色、蟹之香與蟹之真味全失。

 那麼,如何烹食才能色香味俱全呢?李漁接著寫出了他的秘訣:

 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體,蒸而熟之,貯以冰盤,列之几上,聽客自取自食。剖一筐,食一筐,斷一螯,食一螯,則氣與味纖毫不漏。出於蟹之軀殼者,即入於人之口腹,飲食之三昧,再有深入於此者哉?

 此種吃法,與今日江浙一帶最為盛行的清蒸螃蟹幾乎完全一致。可見,明清文人視為獨門秘製的東西,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了。然而,還有一些東西,卻是一般食客難以體驗得到的。比如,李漁一生嗜吃螃蟹,「每歲於蟹之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家人都笑他以蟹為命,他也就順理將買蟹錢叫做「買命錢」。他如此癡蟹,以至於自己都懷疑一生要與螃蟹「相終始」了。而他彷彿也生活於蟹的世界之中:九月、十月名「蟹秋」,糟名「蟹糟」,酒名「蟹釀」,甕名「蟹甕」,婢名「蟹奴」……

 無獨有偶,張岱也是一嗜蟹之人。據其《陶庵夢憶》所載,每到十月,他就與友人兄弟輩成立「蟹會」,約定午後煮蟹而食,每人六隻,輔以肥臘鴨、牛乳酪、醉蚶等物,可謂極盡天下佳餚。難怪他自己晚年憶及,都連歎:「真如天廚仙供,酒醉飯飽,慚愧慚愧!」

 當然,明清文人對於螃蟹的深情記述,背後不僅僅是味蕾的單純躍動,還有屬於私人的別樣寄托。一如《陶庵夢憶》的整體風格,張岱的《蟹會》也是國破家亡之後「持向佛前」的懺悔之文,其間流露的追憶情愫與現實情境的反差,事實上已經宣告了逸樂的斷裂。螃蟹的滋味,也只能在夢裡品嚐了。

 相較而言,李漁對於自己嗜蟹的誇飾,則是士大夫秉持雅俗之辨的展現。正如他所言,蟹螯「在我則為飲食中之癡情,在彼則為天地間之怪物矣」。別人眼中的怪物,到了李漁的《蟹賦》裡,則成為「天物」:

 至其錦繡填胸,珠璣滿腹,未厭人心,先飽予目,無異黃卷之初開,若有赤文之可讀。油膩而甜,味甘而馥,含之如飲瓊膏,嚼之似餐金粟。胸騰數疊,疊疊皆脂;旁列眾倉,倉倉是肉。既盡其瓤,始及其足;一折兩開,勢同截竹。……二螯更美,留以待終。

 在李漁的觀念中,一番品蟹、食蟹的過程,就如同閱讀一篇錦繡文章,字字珠璣,讓人吟詠不已。試問如此閑情雅趣,豈是直奔味蕾而來的老饕所能體悟?這也就是李漁食蟹的境界比俗人更高一籌的原因了。

 記得陳平原先生在《長向文人供炒栗》一文中指出,在一個講究民以食為天的國度,飲食從來就不僅僅是營養或美味,而是包含了太多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味蕾的感受、知識的積累、歷史的氛圍以及文人的想像,附著在具體的食物上,大大擴展了飲食的文化內涵。現在,以吃螃蟹在不同時代的境遇觀之,深信其然矣。

 而我,望著餐桌上的斷螯殘殼,抹抹嘴,甘腴猶存,腦子裡想起了這麼些食蟹的掌故。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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