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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 簡介：愛閱讀愛寫作愛電影。著有跨媒體攝影詩集《記憶前書》。
Iloilo，你真是令人懷念。可能，你就是芳香的土地，一如高更筆下的大溪地。
翌日，馬克領我參觀田野、大米磨坊和小農的家。農民賺的錢不多，但是他們沒有向我埋怨和訴苦。如果貧窮和饑饉是現代人趨避的不幸，對於莊稼漢來說，沒有活幹，沒有休息，沒有妻兒，沒有信仰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幸。其中一個農夫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們不會餓死，因為我們是種田的人。」另一個農婦一邊伸出四隻粗粗的指頭，一邊說，「只要有水，有田，有雙手，有種子，我們就不缺甚麼。」
在回馬克家的路上，我給路邊的毒蟲叮了一口，小腿上立刻腫起一塊紅斑。馬克在路邊摘了幾片葉子，放在嘴裡嚼碎了，吐出來塗抹在紅斑上。我感到一股清涼的氣沁入腿內，不久，紅腫就消散了。
吃過夜飯，我們都很累，休息了一整晚。香煙、酒瓶和杯子在桌上絲毫不動，暗夜中的風卻不停地吹，吹落了院中的樹葉。
次日，馬克帶著德蘭、約瑟和我，坐吉普車到更僻遠的野地。下車的地方旁邊有一條江河。約瑟告訴我，全靠這條河，村裡的灌溉才不成問題。
我們沿著河岸走向上游，走了數分鐘，我們發現河裡有三四個少男少女，好像是游泳，又好像是嬉戲，又好像是洗澡，他們在湍急的水流中放聲歌聲，簡直是一群在人間暫留的天使。約瑟逗笑說，「看你們，猴兒，猴兒。」他們報以一陣噓聲。
我們愈走愈遠，走入廣闊無際的玉米地。玉米樹大概比成人高出兩個頭，我看不見他們三人了，立刻感到一陣惶恐。
「在這兒呢。」約瑟一邊說，一邊拖著我的手，他折了一條枝梗，放在我的另一隻手。「你看，玉米都收成了，我們可以用大米換他們的玉米，以物易物，多公平。」約瑟笑著說。
風吹過，枝葉搖動，微涼。面對數不盡看不完的玉米樹，我們沉默起來，走了一會，約瑟帶我離開了玉米地。
在回程途中，約瑟的肺病發作，躺在德蘭的懷裡掙扎。我不知如何是好，立刻問馬克，「怎麼辦？怎麼辦？」馬克對我說，「為他祈禱吧。」我不懂，只是呆立在原地。
我看著約瑟和德蘭，他們的身體好像一塊大理石，共同承受著人間的苦難，從他們身上我看見農民的委屈和坎坷，他們的命運反映出我自身的輕微。
此時我沒有祈禱，也沒有說話，雙腳似是在地裡生了長長的根。不久，德蘭扶著約瑟站起來，約瑟的體力很快就回復過來，拉著德蘭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二人談笑如昔。馬克依舊滔滔不絕地向我解釋村裡的水利工程，還有堤壩的改善計劃，我沉默地聆聽著，心裡懷著許多敬意。
離開以後，我仍然懷念馬克、德蘭和約瑟，但我老是懶於寫信和溝通。你好嗎，你們都安好嗎。回港之後，Iloilo的名字，總是令我聯想起高更筆下的Noa Noa─諾阿．諾阿─芳香的土地。你問我，Iloilo的花草芳香嗎？土壤芳香嗎？少女芳香嗎？我說不清，然而記憶中的一切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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