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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 菁
一個人要怎樣才會墮落？我不是指為麵包而偷、搶。如果把一個人的墮落歸咎於貧窮，或說成是社會的錯，那即使不是輕視人性的複雜，也是歧視窮人。
我指的是智力、道德、肉體全面墮落的人。如果一個人出身高貴、智勇雙全、錦衣美食、婚姻美滿、名利雙收，四周都是好人，他還有甚麼動機做壞人呢？莎氏比亞在他的創作後期，給自己設下的就是這個高欄。為此，他塑造了一個原型壞人，他的名字叫麥克白（Macbeth），也是劇本的名字。
原型的意思是代表了許多人。像亞當的墮落，就代表了整個人類的墮落。《麥克白》可說是亞當墮落的再版。果真如此，莎翁想以麥克白推演至人類的企圖，就至為明顯了。
我閱讀本劇時，不明白麥克白夫人開始時，把丈夫踢入魔鬼幫，語氣直像魔鬼幫頭目，為何到後來她反而是受罪咎折磨，不斷洗手，最後瘋癲而死？彷彿編劇也不知怎麼處理這個毒女人，只好草草收拾她似的。
不過，若將本劇與《聖經．創世記》比對，將另有發現。首先，莎翁一開始，便讓麥克白墮落，關鍵的原因是三個女巫的預言：他現在身為將軍，將受封為考特爵士，最終要成為國王。此時，女巫和伊甸園的蛇一樣，都腳踏陰陽界，而且也似乎有能力讓預言立刻成真。蛇說吃善惡樹上的果子不一定死，女人吃了也沒有立刻死。消息傳來，顯赫的考特叛逆，麥克白則代替他的爵位。雖然是吉兆，麥卻全身毛髮直豎，殺人的慾望開始浮現。第一個預言實現了，他知道如果要實現第二個，只要殺掉國王就可以了。反應這麼快，可見他早有叛逆之心，這預言只是喚醒他心中的魔鬼。他的同伴班柯提醒他魔鬼那曖昧的舌頭：「魔鬼為了要陷害我們起見，往往向我們說真話，在小事情上取得我們的信任，然後在重要的關頭我們便會墮入他的圈套。」這時，麥還有掙扎，想反抗殺人的邪念，所以自言自語：「要是命運將會使我成為君王，那麼也許命運會對我加上王冠，用不著我自己賣力。」
犯罪速遞 道德感兵敗如山倒
讓麥墮落，莎翁於是下第二劑毒藥—麥夫人。麥稱她為「最親愛的，有福同享的伴侶」。她和夏娃一樣，聽到預言時，比丈夫更激進。她斥麥是懦夫，不敢讓行為和勇氣跟上慾望。麥給氣得說：「只要是男子漢做的事，我都敢做。」到了這一步，他的道德感已兵敗如山倒，只考慮：「假如我們失敗了……」麥夫人保證弒君不會失敗，說如果他不敢動手殺鄧肯國王，那麼就保持神色自若，一切包在她身上。這不等於把禁果送到亞當手中？犯罪速遞，主事的人只須坐享其成就行了。
犯了第一次罪—弒君之後，邪惡就像嗜血的劍，殺戰友、殺婦孺、殺人全家、殺盡天下的忠良才甘休。殺戮之途中，麥克白也曾想過回頭；然而，「我已經兩足深陷於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進，那麼回頭的路也是使人厭倦的。」於是，他殺戮的速度，只能比之前更快，以免猶豫之間，道德感滋長，徒然浪費大好時機。從壞人的角度來看，麥克白已然長大獨立。麥夫人是非缺席不可的，否則要追究負責人，麥很可能會像亞當推卸說，是上帝賜給他那個女人引誘他。
一個壞到底的人，清醒、意志獨立，如何得到觀眾的同情？那是莎翁給自己第二道高欄，一般編劇是跨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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