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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莊。網上圖片
周莊之為周莊,是因為她落在江南。
「江」、「南」兩字,實在平淡,但「江南」一詞,就別有洞天了。信手拈來,就隨處是詩詞歌賦——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是一個編了千年的夢,周莊是夢的落腳點。失了江南,就失了周莊的魂兒。
周莊若淪落在北方,必是破落戶兒。畢竟,周莊是小家碧玉。小樓小閣,秀秀氣氣的,只適宜於林妹妹般的人兒描描眉,彈彈琴;若登上幾個北方大漢,怕是就要散架了。何況,四開的窗欞,也難擋大漠風沙。而枕著窗沿兒,任黃梅雨兒空空靈靈地下,聽簷下滴滴答答的雨腳聲,那才是樓上的人兒該做的事兒。北方的干戈風塵,哪一樣可保得徐娘半老而風韻猶存呢?就像陳圓圓落在粗人的手裡,也只是白糟蹋了一位美人罷了。好在,周莊出落在江南,細雨潤肌膚,水澤洗凝脂,縱是歲月無情,也是清秀的。唱水磨調的花旦,老了都有水袖的韻味兒。
不過,如今之江南,又比不得舊時江南。換了人間的江南,是一塊熱地,萬象更新,蓬蓬勃勃。照理兒,這舊周莊早該被破土而出的新周莊替代了,何以竟能遺世而獨立呢?
不親身到江南,是不知道的。江南的鄉村,安靜得很。蘇南浙北,原以為是小鎮連片,熙熙攘攘。實則,村落稀疏,平疇千里,熱鬧的似乎只是城市。「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我們經過的地方,大抵這般;只是草屋換了樓房而已,那情調是一樣的。
周莊就隱在這樣的鄉村的懷抱裡。而大隱隱於澤,來來往往的河流,三三兩兩的湖泊,又使周莊變得撲朔迷離。一路上,陸地如島,水泊如田,曲曲折折,幾乎是踮著腳尖在騰挪跳躍。就是到得眼前,仍隔著一片大水。幸有大橋如長虹,飛架水上。橋很高,放眼望去,水天茫茫,白霧濛濛。船隊排空而來,又翻浪而去。會聚在橋下,真是舟來楫往,煞是熱鬧。一座雲海塔,就聳在周莊的入口處。塔一聳,氣局就出來了,似乎可以藉著酒興,到那塔頂上去題一首龍飛鳳舞的詩。我竟也吟得一首—
江湖久不走蛟龍,
塔鎮東南陸陷空。
過盡千帆人獨醉,
何時日落會英雄?
我想,這周莊的水裡面,必是潛有蛟龍的。江南的格局,因這周莊,驀地出了氣派,讓人想起水泊梁山的大事業來。
人人都說江南是小橋流水,沒想到周莊的外圍竟是這般的浩淼水勢,難怪千年以來,兵火不至,可以保得古色古香的舊門庭。可是,外面又儼然是一個現代小鎮,何曾有半點悠悠的古風?尋尋覓覓地往裡走,直到過了牌樓,才漸漸露出白壁烏瓦的端倪來。到水巷呈現在眼前時,一下子,彷彿時光倒轉了二三十年。當年,我們的老房子不也如此嗎?
我們僱了條船,在古鎮的水巷裡搖著夢。兩岸老房子錯落有致,臨河的矮門半擋著。河埠頭裡,偶爾會看見穿著印花布的女人,精明地裝出舊時婆姨的樣子,誘惑我們的眼。船娘們唱著小曲兒,與岸上的熟人搭訕著。腰如水蛇,把船搖得溜溜順。一座座石拱橋,就像是一道道垂花門,我們就在垂花門裡穿行。到得水巷相交處,但見橫一座石拱橋,豎一座石拱橋,酒樓鑲嵌在兩橋之間。旗子橫斜出來,似乎在招引提著長衫前褶拾級而上的文人們前來會詩。幽幽地,聽見裡面有又糯又嗲的蘇白傳出來。
如果寄居在這樣的古鎮裡,上酒樓臨河呷幾口白米酒,聽聽那鶯聲燕語的彈詞開篇,我想,人心該是會恬淡下來的吧。只是,當月落橋頭酒散場時,坐在石欄上,想想故鄉千里,想想功業未成,大概也會莫名地流出清淚來吧。 ■文:岑燮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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